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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他這片府第是在西什庫附近,他已經封過定遠大將軍,更是世襲侯爵。尤其是他做了軍機大臣後,現在朝中只有他的聲勢煊赫,連各王府全比不上他。平時他的府門前總是車馬盈門。朝中的官員沒有一個和他沒有來往的,全是巴結他的勢力。就是外省的官員進京朝見,也全來拜望他。總得在他面前送一份厚禮。所以他府第一帶不只是白天那麼車水馬龍,往往深夜間起更後,他府門前還要排著不少的轎馬。鐵雲峰來到他府第附近,此時已經是二更過後,可是他府門前依然是燈火輝煌。自己悄悄地從他大牆翻進來,鐵雲峰此時可是十分謹慎,已經知道那中堂身邊養著江湖綠林中能手了。一連翻過四五道大院落,查看著形勢和院中出入的人。

  一直到了西花廳這裡,果然深夜間這個那中堂尚在會客。鐵雲峰雖則跟隨顧庸方也是做官的人家,但是始終還沒看見過這麼大的排場。此時這個西花廳前,廊子下全點著明角燈。花廳前更站著四名差役,並且院中不斷地出入著。

  鐵雲峰只好伏身在屋頂,無法貼近花廳。過了有一個更次,已經交了三更三點,花廳這撥客人才走,差弁們喊著送客。可是出來的官員在房檐下臺階前全是很恭敬地向那中堂告別,那中堂也不往外送。這幾位官員一直地被差人引出這座大院落,跟著有兩名差人提著燈籠伺候著。那中堂已經換了便服,被燈光引領著從西花廳前穿著後面的走廊轉過去。

  鐵雲峰可實有些失望。他倘若是回內宅休息,自己要破這半夜的工夫,查明他府中所容留的綠林人物,也好有個打算。鐵雲峰暗中跟綴,這個那中堂一直地穿過兩道院落,往東去繞過大客廳,卻奔了東邊一座跨院。這種房屋非常講究,靠東邊這道院子,是四面走廊,五間前出廊後出廈的正房,三間東房,靠北面是只有廊子沒有房屋,靠這西面,就是一座月洞門,也是一片走廊,通著上房那邊。這兩個差人引領著那中堂走進上房屋內,差人退回來,內中一人卻向東面廂房招呼了一聲,一個年輕的跟班用託盤托著蓋碗茶,送進上房。這兩名差人提著燈籠退出這東跨院。

  鐵雲峰伏身在廊子頂上,趁著東廂房的差人進了上房,院中清靜,鐵雲峰一飄身,落到走廊前,縱身躥到廂房門口,風門虛掩著,從門縫往裡張望一下,屋中沒有人了。鐵雲峰趕緊縱身到上房廊子下,往起一縱身,抓住了廊子底下的橫槍,身軀往上一翻,雙足鉤住了橫槍,上半身往前一探,一個夜叉探海式,輕輕抓住了上面的橫窗。此時那個送茶的差人已經退了出來,屋中人已在說著話,似乎還不止一兩個人。

  鐵雲峰容這個差人走進東廂房,輕輕地把上面橫窗點破一個小孔,往裡看時,只見屋中陳設富麗,燈火輝煌。屋中佈置的情形像一個文案處,除去那才從花廳過來的那中堂,尚有三個人,一個年紀在六旬左右,唇上留著黑須,長衫便服,手裡托著水煙袋。另外兩個全是四十多歲,看出全是文人,這一定是他手辦稿案的師爺們了。

  此時那個年歲大的滿臉賠著笑,向那中堂道:「劉道台那張莊票已經送到賬房,還有於撫台送來那一份現禮,已經叫他們送進內宅。中堂太辛苦了,時候不早,該歇息了。」

  那中堂也正托著一支琺瑯的水煙袋,吸了一口,放在桌上,站起來,背著手,臉上卻帶著冷笑說道:「我還不覺累。那件底稿你們全看過了。我覺得真可笑,從古至今,就沒聽出蜻蜓能把石柱撞倒了的。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京裡我是待膩了,我倒是想走,可是也不能叫他把我趕走了。子仁,我昨天告訴你的那封信,務必地趕快發出去。我這個性情,你們是深知。哪一件事我想做,必要把它做到了。要弄到我力盡筋疲,那才算認頭。」

  說到這兒,忽然把面色一沉道:「子仁,依著我很爽快的,把他處治了。可是你們一再攔阻,我也不願意多纏這些事。這件事三天之內,要有個結果。我交給你辦了,可不要在我面前盡是拖延,我從來不許這樣。」

  說到這兒,竟又向那一個年歲略輕的說了聲:「我去歇息了。」

  這三個人全是垂手侍立,諾諾連聲地答應著。跟著那個年輕的師爺走到門邊招呼了聲:「金祿,伺候中堂回內宅。」

  廂房裡那個差人答應了聲「是」,從廂房裡出來,向月洞門那裡招呼了聲:「伺候。」

  立刻兩個提燈籠的差人從外面走進走廊。那中堂從屋中走出來,兩個差人引領著從月洞門出去。

  他剛走出去,那個有年歲的師爺推著風門招呼道:「金祿,趕快把金師傅、祝師傅招呼來,有要緊事。」

  那個差人答應著,也跟著從月洞門走出去,此時這三個師爺全退回裡邊一張書案旁。那個年歲大的皺著眉頭,向面前兩人說道:「你們看中堂的情形,這件事多叫人為難,無論如何也得壓住口風,他竟是性子這麼急,刻不容緩。你說我們全蒙他過分地提拔,真不給他把這件事辦好,也顯得我們太不能盡力了。無論如何不能在京裡動手,並且也得提防著,萬一這個主兒若是一力追究,倘若有個風聲洩露,不影響大事麼?」

  他說這話時,卻伸出了三個指頭,鐵雲峰對於京中一班勳貴知道得全不清楚,不知他指著什麼人說的。自己猜測,他們大約還是暗指裕親王。這時外面一陣輕微腳步響,那個差人領進兩個人來,到了這裡。這個差人先進去回復一聲,跟著把這兩個人帶進屋中。那位有年歲的師爺立刻向差人一擺手,叫他退去。

  鐵雲峰仔細注意進來的兩個人,靠左邊站著這個年紀在四旬左右,生得細眉鼠目,一臉奸猾之氣。也是長衫快靴,打扮得倒是規規矩矩。靠右邊一個年紀在三旬左右,黑紫的一張臉面,還帶著一臉糟疙瘩,兩道掃帚眉,一雙豹子眼。鐵雲峰一看到這人的相貌,心說好怪,這個什麼出奇的事全有了。堂堂世襲侯爺,封過大將軍,現在的軍機大臣,府中竟收容著橫行東邊拉大幫的匪首。自己認識他,這個人叫活閻王金兆慶。當初他在關東一帶,手底下梟聚著四五百匪人。這是極厲害的一個悍匪,自己幾次對付他,全被他逃脫。東三省他全走遍了,手底下有好幾條人命。到處裡嚴拿他,想不到這個人竟會到了那中堂的手下。那一個卻不認識,面生,始終沒見過。從那種相貌上看來,是一個很奸猾的綠林人物。

  ▼七 鐵雲峰城南追密劄

  這兩個人向這三位師爺全是請安行禮,這三位師爺已然在裡面落座,跟著叫這兩個人靠窗前坐下。那個有年歲師爺向這二人說道:「現在把你們二位找來,還是昨天那件事。中堂很怒,依著他可要叫你們立時下手。不過我是一再阻攔,總還是依我的主意。中堂不願意,也只好由我擔待。照著我說的去辦,比較著可以壓住片面外面的口風。不過事情不容遲緩下去,三天內必須叫他出京才好。這些事,只好由你們二位斟酌辦理。中堂的事,你們大致也知道些,好好地給他效力,將來全有極大的希望。你們將來全可以弄個官做,不比現在好麼?祝師傅,你看能辦得到辦不到?這可不是含糊答應的事。」

  那個雞眉鼠目的站起來說道:「師爺只管放心,三天的工夫足成了。他還想多活幾天,他也只有趕緊走。我就不信他不惜命。事情只管回復中堂,一切照辦,決不會誤事。」

  那位師爺道:「這樣我在中堂面前也顯著好看。這件事關係著太重,何況還有中堂回京的那件事。現在也看出來,跟這個人很有些牽連。不趕緊下手,真叫他再弄出別的舉動來,雖則把中堂怎樣不了,面子上也難堪。就這樣吧,這件事交給你們二位完全擔承,我聽你們的信。」

  這兩個人站起來告辭,那位師爺跟著向這二人說道:「你們趕緊把那位姜師傅招呼來,這裡有事。」

  這兩個人答應著退出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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