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鄭證因 > 天南逸叟 | 上頁 下頁
九〇


  可是在怒斥之間,妙手金輪侯傑已然看出正是那黑鳳凰柳四兒二次趕來,破出死命去搭救韓君瑞,她跪在那哭聲說道:「莊老師,是我這下流江湖女人害了他,他不敢背叛師門、忘恩負義,是我毀的他。我自己已經知道罪惡深重,現在我已經認為無故害了他,我至死虧心。莊老師,你們門規雖嚴,但是也不能枉殺無辜,他不是甘心作惡,是被我引誘把他拖下水去。我曾在侯老師面前,苦苦哀求,不蒙他恩典,我那時本可以一死了之,可是我柳容貞就讓是當時死了,不過是多饒上一條命,救不了他,依然是害了他,他還落個背叛師門,欺師滅祖,我柳容貞做鬼也對不起他了。

  「我情知跟隨下來,在你們老師傅手中,不會容我這下流女人逃了活命。但是莊老師你是成名的人物,世上的事有什麼看不透?生死二字,凡是走入江湖的人,沒有放在心上的,彼此不過全是久暫之間,早晚消滅,全是一樣。我雖是一個女幫匪,我可知道有泰山鴻毛之分,我自己飲刃而死,輕於鴻毛。我冒著百死闖到蘆花塢,死在莊老師面前,能夠把韓君瑞他這份冤枉洗刷乾淨了。莊老師和眾位老師開天地之恩,饒了他這條命,我柳容貞漫說是受一刀之苦,就是挫骨揚灰,死也瞑目。」

  雲龍三現莊天佑手撚著自己的下頦短髯嗯了一聲,向柳容貞點點頭,冷然說道:「柳容貞,你本身已入鳳尾幫,武維揚雖是多行不義,但是他重建鳳尾幫,再立內三堂以來,對於他鳳尾幫的十大幫規、護壇十戒,嚴厲地執掌著,為江湖道中所盛傳,這是人所共知,一個人自己道路走差,你已入幫多年,不能再說被人引誘。現在你背叛他,柳容貞,你有多少條性命,你還能活下去麼?鳳尾幫以一個幫匪執掌幫規,不容他門下弟子稍有忽視。難道我正大門戶中,這門規就可視同兒戲麼?

  「你闖到蘆花塢洩露我的秘密,我已經不能叫你再走開,因為剿辦青魚港就在指頤之間。任憑你說得天花亂墜,終是鳳尾幫壇下弟子,黑熊刁四義之妻,我豈能容你?並且五鳳刀韓君瑞是我一手教出來的徒弟,我不容他要你這個女人,這是叫你死了心的事。不過我莊天佑在江湖中鬥的是成名英雄,你這樣苦苦哀求,並且你絕沒有怕死貪生之意,你有這麼大的膽量,不惜冒百死闖進蘆花塢,要救你的情夫。

  莊天佑若是這樣把你殺掉,我老頭子有些心手不認了。現在我叫你走,你趕緊遠走高飛,青魚港再回去那是自己送死,真有改過之心,從此洗手江湖,能夠回心轉意,痛改前非,找一個安善良民,不難得一生的溫飽。瓦罐不離井口破,江湖道上橫行的,誰見過他們落個好結果?言盡于此,柳容貞,你要自愛。你不趕緊走,我莊天佑可要對不起你了。我門戶中事,絕不許你來干涉,逃命去吧。」

  這時黑鳳凰柳四兒突然把五鳳刀韓君瑞往旁一推,叩頭說道:「莊老師,你的話真是仁人,真是長者,我柳容貞感恩不盡。蘆花塢不許我待下去,我不敢違命。莊老師,你可得容我再說兩句話。我離開你面前,今生今世就沒有再見著好人的時候了。莊老師,我柳容貞當初錯走了一步,一個女人流入江湖,這就是我前生造定。過去幾年,我年歲還輕,胡作非為,那是我罪該萬死。我和黑熊刁四義並非結髮夫妻,誠如老師的話,一入鳳尾幫就算是萬劫不復。可是我早看出他們不能成正果,早晚終歸失敗。我已陷身在他們手中,一時不能逃出來,只好虛與委蛇,敷衍一時。直到遇到了韓君瑞,我認定了是前世冤家,我按定了一世和他做並命鴛鴦,任憑為了這事落到慘死,我也甘心。

  「鳳尾幫勢力雖強,十二連環塢瓦解,武幫主竟自疑心妄想,還要重建鳳尾幫。我認定了他早晚自取滅亡,我痛改前非,回心向善,把過去的事,我要完全忘掉,我不願做幫匪妻,願做良人婦。明知事太危險,但是我也要做。佛家所說,屠刀放下,可以立地成佛。我一個可憐的女人,要洗刷過去的罪過,情願拿這條命和他們拼一下子。莊老師,一個人既已知罪知悔,你該發惻隱之心,也要給她一條自新之路,看看她的將來。莊老師,請你稍發慈悲之心,不留我兩人的命,也把姓韓的這條命留下。我柳容貞死後化鬼魂,也要暗中保護著韓君瑞,叫他在師門贖罪,還他的清白之心。莊老師,你多恩典我這可憐的女人吧。」

  柳容貞說到這兒,以首叩地,前額已經在磚地上碰得血跡模糊。

  莊天佑微微歎息,道:「柳容貞,你這樣和我死纏不休。我莊天佑與你何仇?我不是鐵心人,我應該饒了你們。但是你斷送了的是莊天佑之徒韓君瑞一人,難道你叫我莊天佑四十年的英名也得送給你麼?強人所難,我不能答應。來!我們不能殺她,把她架出去。」

  這時由兩名弟兄過來,伸手就要抓柳四兒,黑鳳凰柳四兒一聽到莊天佑竟自始終不肯開恩,她猛然往起一站,向莊天佑道:「莊老師,我現在不敢怨你忍心,我只恨一步走差,老天爺不肯叫我回頭了。你既放我,我自己走吧。」

  說到這兒,向地上跪的韓君瑞招呼了聲:「我害了你,我只好來世再報你的恩吧。」

  她說罷,轉身向外走去,腳底下很快。

  這時,侯傑、崔平全跟著往外走,猛聽得砰的一聲,跟著一聲慘叫。妙手金輪侯傑和錢塘快手崔平,齊唉了聲,縱身躥出去。

  柳四兒已倒在階旁,黑鳳凰柳四兒竟以死報韓君瑞,血濺庭階。侯傑、崔平急得連連歎息!莊天佑也聽出柳四兒的聲音不對,厲喝還沒退出屋來的兩名弟兄看著韓君瑞,自己也趕了出來。一看到黑鳳凰柳四兒以一個鳳尾幫女幫匪,竟有這種以死報情夫,殺身成義舉的行為,莊天佑雖恨她誘惑自己的弟子,敗壞了個人的名譽,看到這種情形,自己有鐵石的心腸,不覺也為之惻然,點頭向妙手金輪侯傑、錢塘快手崔平說道:「想不到這柳四兒竟這麼回心向善,痛悔已往。師弟們,你看這件事我有些進退維谷了。她氣絕了麼?」

  錢塘快手崔平答道:「這還不知道,我們沒敢動她。」

  莊天佑道:「師弟,你趕快看看她,萬一有救,我倒不想叫她死了。」

  崔平趕緊到廂房中拿來一盞燈籠,向地上躺的黑鳳凰柳四兒看了看,真叫慘,面如白紙,染上一攤鮮紅血跡,她是撞完了,在暈絕時摔過來的,正好看到傷處,她所撞傷的是在額角,傷痕不輕,地上也有一片血,好在臺階邊前文已經說過,完全是沙土地。

  崔平皺著眉不住搖頭,自己堂堂一個武林中人,不願伸手摸她,何況她雖是女流,總算和自己徒侄有那一層關係,只得右手掌著燈籠,用左手背放在柳四兒鼻口前試了試,趕忙站起來向雲龍三現莊天佑道:「師兄,她的氣還未絕,不過這種情形可過分危險了!」

  莊天佑道:「既然氣還未斷,現在正好用藥先把她的命保住了,師弟們以為如何?」

  莊天佑此時是事在兩難。

  柳四兒是鳳尾幫的女幫匪,自己是奉浙江巡撫的差派查辦樂清縣青魚港,和她完全是敵對行為,自己這不長進的徒弟,做出這樣事來,誰也沒料到,柳四兒竟有這種貞烈行為,視死為歸。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看到這樣情形,哪能忍心就叫她陳屍地上,等待著咽那口氣,那未免太殘忍了。其俠義道中人,更是有至情至性,不過律身緊嚴,做事謹慎,遇到了重大關頭,有時才能辦旁人不敢辦的事。

  莊天佑對於辦青魚港固然是有全權,可是眼前這種事也關係著個人名譽與生死,所以也不便擅做主張,這時遂向兩個師弟問這一聲,也正是叫他們兩人擔待一二。

  妙手金輪侯傑忙答道:「師兄不必遲疑,任憑多惡的綠林道,要能這樣洗心革面,就是國法嚴,也要給他自新之路,這是人情天理,說得下去。

  柳四兒這樣以身救她的意中人,很令人可敬,師兄還是暫保她一命。如今在青魚港的事,這一兩天也就見出起落來,我們那時再想辦法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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