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鄭證因 > 天南逸叟 | 上頁 下頁 |
| 九一 |
|
|
|
錢塘快手崔平也說道:「我侯師兄說得極是,不過她傷痕過重,救得了救不了,尚在兩可之間。」 雲龍三現莊天佑微微一笑,扭頭向裡招呼了聲:「韓君瑞,你還不出來麼?」 韓君瑞此時也只打算想法子怎樣死,不過身旁有人監視著,連動也不准動。忽然聽到師父叫自己出去,他想著:大約師父是想親手料理我了,事已臨頭,怕有什麼用?柳四兒甘為情死,我何必獨生?真要是被師父處置成了廢人,還不如痛快地一刀了結了,省得零碎受罪。他想到這兒,任什麼不怕了,站起來,咬著牙,忍著身上傷痕疼痛,匆匆來到門外,一出屋子,韓君瑞好生難過,見柳四兒橫屍階旁,鮮血滿面,自己和她已經有夫婦之情,更兼她在一夜之間,完全把她那發紅的心獻與自己,如今竟落了這般結果,怎不痛心?可是應該撲上去,撫屍痛哭,師父、師叔全站在那兒,他哪有那種膽量?只有眼中流淚,不敢抬頭。 莊天佑看到他這樣情形,呵斥道:「韓君瑞,你害得她這般結果,堂堂男子漢,你於心何忍?」 韓君瑞此時可叫有冤沒處訴去,心想:「我何嘗害了她?是你們鐵了心腸,逼迫得她走上這條道,這時反倒推到我一人身上,我韓君瑞真叫該死!」 個人還是不敢分辯。 莊天佑道:「你身入武林,正是創立事業的時候,腳跟不能站穩,輕易被她誘惑,大錯鑄成,終弄個無法挽回。再遇上這個癡心的女人,她是一死纏定了你不肯撒手。你想想,當時你要把她拒絕開,何至於害了自身,害了她,害了師父,才有眼前這個局面?你對得起誰?韓君瑞,你我的事暫時先懸著不算完,咱們爺兒兩個總得弄清楚了。這女人,論她的身份,論她所處的地步,我莊天佑甯死不能容她。可是今夜她這種行為,我們一個江湖中道人,要再不保全她性命,那也太沒有人性了。現在不管她過去一切,只以這種殺身自贖之情,我要救她。快快把她抬進廂房,好給她用藥。」 韓君瑞低著頭,只是落淚,不敢答話,到這種時候,也顧不得什麼叫臉面難堪了,除了自己,別人絕不肯來動手挨她,遂來到黑鳳凰柳四兒身旁。此時韓君瑞不止於把自己的傷痕疼痛忘掉,更增長了力氣,只手把她抱了起來。 莊天佑向錢塘快手崔平一揮手道:「師弟,到西邊那小間兒放她。」 崔平會意,頭裡打著燈籠,引領到西邊廂房靠北首的一小間兒。 五鳳刀韓君瑞把黑鳳凰柳四兒抱進屋中,放在床上。韓君瑞已累得全身是汗,氣喘吁吁。這屋中本是已經沒有人住了,連桌椅全沒有,只有靠著窗前,還放著一個木凳,也沒有燈。 雲龍三現莊天佑、崔平、侯傑,全跟了進來,門外的莊丁送進一盞燈來。 莊天佑吩咐韓君瑞:「她的傷痕要你給收拾,我們不能動手。」 叫莊丁取來乾淨的白布和臉盆、手巾、淨水。韓君瑞此時唯命是從,師父說什麼,絕不敢絲毫違抗,把自己個人意見看作待決之囚,任憑人擺佈。莊丁把應用的東西全送到,更給拿來一壺白開水。可憐這屋中連個放壺碗的地方全沒有,只把那木凳搬到床前,把油燈放在上面。 莊天佑從懷中取出一個藥瓶,從裡面倒出五粒赤紅色梧桐子大的藥丸來,韓君瑞接在手中,莊天佑囑咐他給柳四兒吃下去。不過柳四兒人事不知,韓君瑞只好把她的牙關扒開,把藥丸納入口中,給她灌下去一些水去。 莊天佑更叫崔平到自己屋中,把包裹中的金創鐵扇散取來,叫韓君瑞把柳四兒的頭上傷痕用手巾洗淨,崔平已把藥拿來,傷口敷上藥,用布包紮好。 莊天佑更給韓君瑞留下一點刀傷藥,向他說道:「禍是由你一個人身上所起,你們說甘心願做並命鴛鴦,死活你們就在一處吧。我的事太忙,現在也沒有工夫和你麻煩,咱們爺兒兩個的事,少時再說。」 韓君瑞哪還敢答一字,只有低著頭。 莊天佑帶著侯傑、崔平,走出屋去,外面用鐵鎖把門鎖了,無形中把他二人鎖在屋中,暫時囚禁。 韓君瑞聽得師父、師叔走遠,自己才喘口氣來。看看這屋中,陰沉沉一盞油燈,光焰暗淡,柳四兒躺在這個木板床上,上面只有一張業已破爛的席子,連個枕頭也沒有,那張慘白的面色,映著暗淡的燈光,完全是一個死人。自己身帶傷痕,還背著殺身之禍,現在雖然不處置自己,囚禁在這屋中,死活暫時是沒人管了。我一堂堂少年,到今日落了個這般光景,我再活下去,有什麼意思?但是看到柳四兒為了自己,現在生死還不敢保,原先還以為她是一個淫蕩的婦人,自己受了她的騙,竟入了鳳尾幫,自己把一生的事業,完全被她斷送。看出破綻後,已經對她厭惡十分,實有想殺她解恨之意。哪又知道她竟是個多情多義的婦人,看到我逃出青魚港,落在了師叔手中,她竟不顧一身的危險,情願背叛鳳尾幫,不計殺身之禍,想跟隨我,暗中救護我。她過去總然作惡多端,她居然今夜肯拿性命交付自己。 韓君瑞得婦如此,雖為她落個殺身大禍,也算值得了。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她能夠抱定了痛改前非,擇人而侍,從一而終,過去的罪惡也應該饒恕她才是。我若是再存輕視之心,天理難容。她甘為情死,我也算以性命報她,這番情意,我還怕些什麼?師父就是把我殺了,或是留我活命,叫我做了殘廢,我也甘心了。想到這裡,韓君瑞心裡倒坦然了。 這時床上的柳四兒身軀有些微微地動了,並且也左右擺動,喉間發出微微呻吟之聲。韓君瑞還不敢貿然過去,恐怕外面有人,先湊到裡屋門口,從破紙孔往外望瞭望,門外黑沉沉,沒有人來往,也沒有人監視,這才放心,湊到床前,把油燈舉起,向柳四兒臉上照了照,果然已經有了緩和的情形。韓君瑞湊到她耳邊,不敢高聲,低低招呼:「柳容貞,你怎麼樣?你可睜開眼哪!」 韓君瑞連招呼兩遍,抬起頭來,見柳四兒眼皮動了動,依然不見醒轉。韓君瑞總有些賊人膽虛,扭頭往窗上看了看,這才伸手把柳四兒的手腕子拉過來,摸了摸她的脈息,自己放了心。她是流血過多,氣傷得過厲害,諒還不致有大危險。把油燈仍然放在木凳上,坐在她身旁,拉著柳四兒的手,默默地看著她。又沉了一刻,柳四兒喉間一陣作響,這次竟自哎喲出來,兩眼微睜,似乎眼前還看不清楚。韓君瑞忙把油燈又端起,舉著燈輕輕招呼道:「柳容貞,你不要心裡難過,你我全逃了活命。我真想不到你竟對我這樣,我太對不住你了。」 這時柳容貞已有些明白,借著燈光沒看見韓君瑞的臉,很驚異地說道:「你我敢是一同到了陰曹地府了麼?這我可逃出來了,我願意離開陽世,我願意和你一塊兒在鬼門關。」 韓君瑞忙攔著道:「你胡說些什麼?我們全好好地活著。」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