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鄭證因 > 天南逸叟 | 上頁 下頁 |
| 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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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四兒聽到韓君瑞的話,自己的手更覺出被他牢牢握住,心裡這才明白些,果然不是已死,尚在人間。這一來更勾起了她的傷心,立刻慘然淚下,悲聲說道:「韓君瑞,莊老師敢是把你饒了麼?」 韓君瑞不敢高聲答應,湊到她耳邊說道:「大致我也能逃了活命。」 柳四兒笑著說道:「謝天謝地,我真個死了也瞑目了。哎呀!我這頭還是昏沉沉的,許多事竟想不起,萬語千言,也說不出了。」 韓君瑞道:「你的傷痕過重,不是我師父的藥力大,大約你還不容易這麼快就醒轉來。」 柳四兒慘然說道:「我原來沒想再活下去,只要你能夠保全性命,就很好了!」 韓君瑞道:「你得原諒我。過去,我拿天良來說話,我今夜以前,把你看得太賤,認為你是一個極下流的女人,極狠辣的女匪。我有殺戮你的心,我認定了你把我一個有希望、有發跡的少年,輕輕斷送在你的美色下。我一入鳳尾幫,再不能拔出腿來,我回不轉江南,在師門中落了個背叛門規,我守節多年的老母親她還在家鄉盼望著我回去,我再沒面目見我的老娘。我做了江湖上的罪人,我做了姓韓家不孝之子,我做了師門中忘恩負義的徒弟,我做了官家到處緝拿的犯人。天地雖大,沒有我再立足之地。我原本若是窮凶極惡、殺人放火的強盜,還算不得一件事。可是我是好人家子弟,是名師之徒,是韓氏家中的好子弟,是大清國的良民,我不是甘心作惡,你把我一生斷送了,你就是我天地間唯一的仇人。在半夜前我恨不得食汝之肉,寢汝之皮,把你看成毒蛇一般,柳容貞,現在——」 黑鳳凰柳四兒接著說道:「現在,怎麼樣?」 韓君瑞流下淚來,答道:「現在,我認清你了。過去的罪惡,不是你的罪惡,你有良心,有情有義,把我五鳳刀韓君瑞看作你生則同衾,死則同穴,終身依靠的人。我遇到殺身之禍,你不顧個人生死,寧願毀了自己,救我的活命,你甘為情死。我韓君瑞漫說還保得性命在,真被我師父正了門規,我也含笑而死,再也不怨恨你了。」 黑鳳凰柳四兒緊緊抓住韓君瑞的手嚶嚶啜泣,韓君瑞竟也低聲哭起來。 柳四兒強止著悲聲,說道:「你倒是怎麼樣?莊老師可肯饒恕你一切了麼?」 五鳳刀韓君瑞答道:「你先不必問了,師父原本是想把我做成廢人,留我這條命在,為的是叫我家中望眼欲穿的老母,還有兒子在。不過我一生算完了,你碰壁自殺,師父並沒有完全答應饒恕我一切,我還不知道禍福怎樣。我一切想開了,你能夠這樣對待我,就是師父真個不容情,依然用門規處置我,我也只好任憑他處置。只要你能夠今夜的心不再變,我也就苟且偷生,為你活下去。」 柳四兒把頭擺了擺,但是頭上的傷痕過重,稍一震動,立刻疼痛起來,皺著眉說道:「我還是願意毀滅我個人,保全你一切。你不要離開我,莊老師再要處置你,我以死命哀求。任憑他怎樣責罰,我們全願意聽憑他的吩咐,只求他別把你殘廢了,那才是我們的福呢。如若不然,韓君瑞,你就是好歹活下去,你今年才二十多歲,一個生龍活虎的少年,成了廢人,你活下去還有什麼意味?還不如早早離開這個世界,倒覺乾淨。你要仔細想想。」 韓君瑞悲聲說道:「你的話誠然,一個人既然是到了不能再活下去,苟且偷生,有何意味?不得已時,你我同歸於盡吧。」 柳四兒點點頭道:「這才對,不必貪戀著塵世上了。險惡的江湖,你一步走差,再想回頭,誰肯容你?你還是擺脫一切,倒覺乾淨。你我今生今世不能如願,倘若真能轉世投胎的話,我們心心相印,牢結來生未了緣吧!」 說到這兒,兩個人楚囚對泣。這小屋中陰沉燈影下,這一對可憐蟲婉轉悲啼,那盞油燈全為他們暗淡了。韓君瑞因為哭得太痛心,在床邊碰著了自己的傷痕,哎喲一聲!柳四兒嚇了一跳,忙問:「你怎麼?」 韓君瑞說道:「我受傷很重,強自掙扎,因為沒有紮裹好上面的血,已然凝結了,師父留在這裡的刀傷藥,我還沒顧得包紮呢。」 柳四兒道:「你好糊塗,無論如何,先把傷痕紮裹一下,怎的竟這麼糊塗起來?」 韓君瑞拿著那包藥,轉到床側,把傷痕紮裹好了。 柳四兒忽然一陣頭痛,面上立刻見了汗,幾乎暈厥過去。韓君瑞看著心如刀割,方要向前仔細問她,可是傷痕有什麼變化。門鎖咚登一響,門立刻開了,嚇得韓君瑞立刻閃在一旁。 見門開處,師父雲龍三現莊天佑,師叔妙手金輪侯傑,跟錢塘快手崔平,全走了進來。韓君瑞頗覺得局促不安,雲龍三現莊天佑與著兩個師弟向裡邊走來,韓君瑞不敢抬頭。這位莊老師來到近前,崔平跟侯傑手中拿著燈籠向床上照看。 莊天佑卻向五鳳刀韓君瑞看了看,跟著向床上柳四兒招呼道:「柳容貞,你現在傷勢如何?」 柳容貞這時的疼痛略減,睜開一雙倦眼看了看,見是莊老師,和師叔侯傑、崔平,遂低聲答道:「莊老師,藥力如神,我現在安靜了許多。」 莊天佑道:「柳容貞,我對你過分無情,你不要怨恨我,莊天佑是個孤僻不近人情的人,你是個寄身江湖的女人,你的見識閱歷不減於男子,你要為我們想想。韓君瑞所作所為,人情難容,天理難容,我以門規處置他,絕不是沒有師徒之情。他斷送了個人,毀壞了師門的清譽,把他全家宗族也一手斷送。事情放到你的身上,你能容留這種敗類麼?他雖有悔過之心,我沒法子給他自新之路。出人意外的,你一個聲名狼藉的女人,迷途知返,幡然悔悟,甘為情死,這時江湖道中最難的事。我莊天佑再不忍不成全你這份苦心了,我饒恕了你,饒恕了這孽徒。柳容貞,你可不要口是心非,為了一時的情感,事過境後,故態復萌。再甘心作惡,豈止你死無葬身之地,你還害了他人。我因為你尚有天良,我莊天佑為你擔了徒罪,為了我這孽徒,我豁出去對不住一般武林同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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