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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盧家讓一看和自己相撞的人:年歲很大,大約在六旬以上,生得身軀矮小,黑黢黢的臉面,兩道短眉毛,一對精光四射的眼睛,塌鼻樑,大嘴岔子,唇上留著些髭須,可是七長八短,稀疏得格外難看,身軀原本就矮,腰上更有些佝僂,這種怪相,看著太難看了。從他臉上看活像是一頭老猿,這人的穿著打扮,也顯得那麼特別,身上穿著一件土黃色長衫,這件長衫僅僅的將過膝蓋,下面是白布高腰襪子,高打護膝,腳下穿著一隻厚底福字履,背後卻斜背著一個小包裹。此時他右手按著左肩頭,齜牙咧嘴向盧家讓怪叫著道:「怎麼你這人不長眼,往人上走?」

  盧家讓此時原本就滿懷悲憤,現在又遇著這個人,無情無理,碰撞了你,反倒這麼惡語相加。

  盧家讓哪能再忍得下去,卻厲聲說道:「你這個老頭子太不講理了,你看把我撞得把刀槍把子全撒在地上,你反倒說我有心地往人上走,趁早把我刀槍把子撿起,不然的話,我和你決不肯善罷甘休。」

  這老者翻著兩隻怪眼,向盧家讓道:「相好的,你反倒怪我老頭子不對,陰天下雨你扛著這些破棍子亂棒子往哪裡闖,看你這樣子,像個江湖吃生意的,你不要欺負我鄉下人,我這肩頭已經被你撞傷,好好給我買藥治傷,萬事皆休,你想這麼走,由不得你了。」

  盧家讓一想,什麼無情無理的人全有,自己想到已經是離開厭世的人,又何必再和他一般見識,何況他年歲大,真要是動手把他打傷了,也是麻煩,只得忍著氣,向這老者說道:「老朋友,我看算了吧,你要知道,我姓盧的到現在是生死已近的人,爭強好勝,沒有我的份兒了。我自認晦氣,老朋友你趕緊請吧。」

  說著話盧家讓伏身撿地下的刀槍。

  老者卻哈哈一笑道:「真是什麼稀奇事全有,年輕力壯的堂堂男子漢,竟這麼沒出息,居然把要死要活說出口來,你不怕我老頭子笑話麼?我這般年紀我還沒活夠呢,相好的,為什麼不想活下去?這不是談笑話的事,你不要嚇唬我老頭子,你要真是不想活著,咱兩人可結個伴兒。我因為你那麼想不開,我這把子年紀,無家無業,無投無奔,我還活個什麼意思。相好的你想往哪兒死去,咱兩人一路走。」

  盧家讓心想,我這簡直是遇見活鬼,這老頭許是瘋狂,趕緊把刀槍把子捆起,把刀槍把子夾在肋下。向這老頭說道:「老朋友,不必尋我開心了。我一個到了生死關頭上的人,不願再和你多麻煩,還是各走各的路吧。」

  老者道:「那可不成,難道你撞了人就白撞了。你倒是和我說真情實話,你是幹什麼?下著雨扛著這些東西往哪裡去?」

  盧家讓道:「老朋友,你管不著我這些事,咱們素不相識,我的事告訴你有什麼用。說實在的,你也管不了。」

  老者道:「天下人管天下事,誰叫你和我碰上,咱們叫冤怨緣,你親口告訴我,已經是活夠了,不願意再活下去,這個話聽在我耳內,我若不管,就算見死不救。小夥子,不說真情實話,我不叫你走。」

  盧家讓道:「你這人真是豈有此理,我死活與你什麼相干,你非要多管閒事,難道與你有什麼好處?」

  這老頭子說道:「為其是沒有什麼好處我才多管,我這兩眼很厲害,看得真切,我已然看出你這人,是被困江湖,走也走不了,活也活不下去,我老頭子知道了,哪會不多一多事。小夥子,不必和我攪混,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沒有不可告人的,你倒是因為什麼不願意活下去?」

  盧家讓見這老頭子擋著路盡是和他麻煩下去,被街坊鄰居看見,太覺難堪,遂唉了一聲道:「老頭你非問不可。實告訴你,我出身絕不是走江湖賣藝的,只為遭逢到意外傷心事,流落江湖,現在困在這種地方,和我一個師兄,哥兩個倒替著病在店中,現在就叫山窮水盡,已經到了生死關頭。這種下雨的天,我往哪裡去賣藝,不怕老頭兒你笑話,我把刀槍把子賣了,把我師兄將養好了,那也就是我姓盧的到了最後之日。老朋友,無心相碰,我已到了這種地步的人,豈肯再找意外的麻煩,老頭兒你請吧。」

  這個怪老者聽盧家讓說這個話,把眼皮連翻了翻,點點頭道:「真倒難為你了,我老頭子有心救你,無奈我也是個饑寒人,心有餘而力不足,你先請吧。我老頭子碰一碰彩頭,你可千萬要忍耐一下,現在你要上吊,我給你找繩子。投河跳井,我給你引路,你若稍等幾時,你這條命,算是交給我老頭子了,我能活下去,我也叫你活下去。你看怎麼樣。」

  盧家讓知道老頭兒不過給自己解心寬,看他這樣情形,自顧不暇,哪還能救別人,也不過說說而已。當時遂向這老頭拱拱手道:「老人家這番話,我心感盛情,咱們再會吧!」

  他遂挾著刀槍把子,一直地奔鎮甸口而來。自己找到這位鋪場子的老師,含羞帶愧地說明來意。這位武師倒還真有江湖道的義氣,說什麼也不肯留他的刀槍把子。可是這位武師並沒有多少錢,把二兩多散碎銀子和兩吊錢,算是送給盧家讓,叫盧家讓把刀槍把子帶走。這種末路窮途中,盧家讓遇到了這種慷慨仗義的人,自己真是感激涕零,只推脫著扛著刀槍把子難走,暫時寄放在這裡,天晴之後,再行親自來取。

  盧家讓帶著這二兩銀子二吊錢回轉店房,才一進店門,夥計楊二好像是早在這裡等著自己。

  盧家讓這些天來,已經被他們逼迫得走投無路,簡直看見他就頭痛,盧家讓索性站住,知道他准是截住自己的路要房飯錢。可是楊二滿臉賠笑地來到盧家讓近前,說道:「盧師傅,你這是到哪兒去,來得這麼快,怎麼那捆子傢伙沒帶回來,盧師傅,我真的抱怨你老,你也太剛強志氣了,有這麼的老世交,不早早地去投奔他,自己卻咬著牙在店中死受,你也太固執了,還是人家夠義氣,反而親自找上門來,盧師傅你看財主做事,畢竟不同,一出手就是大方的,盧師傅這放心了,和那位錢師傅住下去吧,除了欠賬,還剩十幾兩,還不夠哥兩人吃個一月半月的麼?」

  盧家讓被店夥計這般無頭無腦的話,說得如墜五里霧中,帶著驚異的口吻問道:「夥計你說的究竟是什麼,我一點也不明白,誰是我的世交老前輩,我們舉目無親,在這裡沒有認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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