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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店夥楊二忙說道:「盧師傅,別裝著玩了,別的全是假的,白花花的銀子決假不了,跟你不親不友,誰能一出手就拿出二十兩銀子,你到櫃房裡看看就知道了。」

  盧家讓見事甚離奇,自己也不便再說什麼,隨著店夥走進櫃房,櫃房裡管賬的先生見盧家讓進來,也帶著一派謙恭和藹。

  盧家讓看到他們這種情形,皺了皺眉,對這般勢利小人越發憤恨,走到賬桌前,管賬先生把一個賬本子往這邊推了推,向盧家讓道:「盧師傅你看,我們給你存在賬上了。」

  盧家讓往賬本子上一看,果然上邊寫著:七號房間盧姓客人存銀二十兩。

  盧家讓看著這種事,太覺離奇怪誕,這是什麼人在我們弟兄窮途末路中,前來幫忙,遂向管賬先生問道:「給我們存錢的倒是姓什麼?」

  管賬先生搖頭向盧家讓道:「盧師傅,你真不知道麼?這位老爺子,姓沙,住的地方離這不遠,他說是就在離此不到二十里懶龍窩,沙家堡。這位老爺子是那裡的大財主。所有那裡附近四五十里地內的山田水田全是他的。這位老爺子說是今天才知道你們哥兩個住在這裡,這位老爺子有要緊事不能耽擱,也不便等待,叫我們帶話給盧師傅你,那位老爺子囑咐,務必到沙家堡去一趟,他老人家准在家中等候。」

  盧家讓聽管賬的先生說完越發糊塗了,自己不只於不認識,從小時連聽說過全沒有,哪裡來的這麼個世交老前輩。他既然安心要周濟我們,何妨進去見我師兄九連環錢昭義,他又為什麼不進去。就是在櫃房中等候我,彼此也可以見面,為什麼留下銀兩匆匆走去。

  盧家讓滿腹狐疑,但是對於店房中人,不便再多說了。含糊著答應道:「這真是慚愧事,我們有這麼位世交,竟會把他忘掉。反倒叫人家找上門來。我們這個做晚輩的太失禮了。不過我們困頓在店中,實不願意見他老人家。這可沒法子了,一半天我們倒得去給老人家問安去。」

  盧家讓說著話趕緊出了櫃房,回到自己房間內,見師兄已然醒來,面前放著一碗熱騰騰的稀粥,一盤小菜,九連環錢昭義卻向著盧家讓帶著懷疑之色問道:「師弟,這個天氣你還上街做生意去麼?你哪裡來的錢,把店夥買得那麼服服帖帖,我也沒呼喚你,竟自給我送來稀粥小菜,替我們收拾房間,我看著真納悶。他們這些天來,哪還把我們弟兄當客人看待,師弟我們是共同患難的弟兄,現在師兄弟二人是一條命,師弟你可說的實話,莫非你做了什麼不乾不淨的事?師弟你可想著我們門規極嚴,不能用不義之財,無論受到多大的艱難困苦,應該咬牙忍受下去。師弟你要給我說實話,你若蒙蔽哄騙我,你可太對不起我這個師兄了。」

  盧家讓被九連環錢昭義這麼追問著,自己毫不著急,走到床邊,藹然地向九連環錢昭義道:「師兄你先把這碗粥喝下去。容我慢慢地把眼前事告訴你,你可得相信這個師弟,絕沒有一句假話。」

  這時,九連環錢昭義慢慢地把這碗粥喝下去。

  盧家讓這才把自己被逼無奈把刀槍把子扛出去,賣與鋪場子的武師,以及中途和那個怪相的老人相遇,彼此吵起來的情形說與師兄:「這個老人言語瘋瘋癲癲,可是個人看來這個老者絕不是平常鄉下人,兩眼的神光很足,或者也就許是隱匿風塵的人物。他並且曾經允許要幫我們的忙,我把他的話看作信口一說而已,師兄,我們弟兄二人困在這裡,實實地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我們弟兄現在雖然流落江湖,全不是寒家子弟出身,從來沒有受過人家的輕輕侮辱。師兄你被我所累,跟著我困頓江湖,受這種罪。

  「我每天無一時不是心似刀紮,寢食難安,師兄你這些日子在病中,我尤其不敢把店中的情形,在你面前露一字。店家逼迫得我,已經走投無路,我說句沒出息的話,我實不願意再活下去。師兄你可不要怪罪我,不能忍耐眼前的痛苦,自身要求解脫,置父母之仇于不顧。師兄你想,我們來到這種地方,舉目無親,好漢無錢,寸步難行。老天爺更像故意地不容我弟兄再活下去,我們弟兄二人相繼地病在店中,難道我們真個流落成乞丐麼?所以我想著把刀槍把子賣掉之後,留幾個錢做師兄的川資,你個人回轉家鄉,我個人亦願意早早地追隨父母于地下。

  「不想回得店來,店家換了一副臉色,他竟說是有我們多年故交,老前輩住在這附近,知道我弟兄困在店中,在櫃房裡給存了二十兩銀子,作為我們弟兄的用度。師兄你想,這不是怪事麼,我們這裡哪裡有親友故舊,這人十分怪異,我們正在英雄氣短之時,此人對我們既然仗義援手,定然是安心相救,所以我也只好對店家含糊答應,作為忘記了這一帶還有個老世交沒去投奔。師兄你想,這是什麼人,肯對我弟兄做這種義舉,並且不露面,不出名,既然說是和我們有交情,正該進來,到房間中和你師兄相見,即或是只認識我,也該在店中等候些時,為什麼像神龍,見首不見尾,行蹤這麼可疑。」

  九連環錢昭義聽了也自心驚,自己一陣難過,不由得慘然落下淚來,向盧家讓道:「師弟我們不用瞎猜測,此人實是本著俠義道的行為,對我弟兄陌路援手。我想就許是師弟你雨地中遇的那個怪老人,說不定就許與我們師長有淵源,所以才肯這麼不露名不見面地相助。師弟,既然我們得到這種意外的相助,我的病已經將就著算好了,趁著還有這點富餘錢,咱們趕緊起身,趕奔天山,道路上盡是耽擱,倘若入了嚴冬,那一帶可不好走了。」

  盧家讓道:「師兄的病才好,哪好勉強地走,還是多休養兩日吧!」

  九連環錢昭義道:「師弟不用替我擔心,現在好在有這點川資,我們儉省著用,暫時不要再賣藝。往前緊趕一程算一程。我們決定明早起身。」

  盧家讓見師兄一定非走不可,自己也不便再攔阻。趕到晚間把店家叫來,叫他算清店賬把剩下的錢找回來。那個夥計楊二,於是滿臉賠著笑說話那份和藹,盧家讓看著越發可氣。這種卑鄙小人,實不可理喻,任憑他怎樣恭維不去理他。

  第二日一早起身,依著盧家讓要到把式場子中把那捆刀槍贖回來。

  九連環錢昭義攔阻道:「師弟,我看不必了,江湖中雖是險惡,但是練武的總還能保持著江湖的義氣。人家既然說是給你的錢作為贈予,此時你想再還他,他絕不肯收,難道我們真好意思把刀槍把子取回麼?我們竭力節省著用費,前途也不必再做這種行當。」

  盧家讓聽從師兄的話,兩人從這裡起身。因為弟兄二人有限的一點盤川,絕不敢雇腳程,可是兩人全在大病之後,禁不得過分勞累,沿路行來,可就慢得多了。探問起路徑來,離著天山尚有二十七站。可是一入新疆境內,他們已經在路途上耽擱了月餘,好在身邊的錢還剩一半,經過這些日,弟兄二人體力恢復了許多。

  可是天氣已經到了夏末秋初,這一帶完全像半開化之地,地曠人稀,居民多半是畜牧生涯,弟兄二人這幾站是緊趕著走了。因為尋訪恩師,並不知道準確的地方,就是到了天山,也不見得立時就能找到。並且這一帶,每站相隔的道路全遠,最大的站,有時到一百餘里,最小的站也有七八十里。這弟兄二人,囊中的錢雖然不多,可是儉省著用度,倒還將就著尚有餘資,在這風高土厚,地曠人稀的路途上,又走了三個月的工夫才到了天山。這說是有了一些希望了,數千里,受盡了千辛萬苦,兩人只要找到恩師,就算是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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