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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希真順著那條路,到了那人家處,卻也是個大市鎮。看了一歇,尋了個莊家,與他說定了價錢,問了他的姓名住址,叫他寫了一紙送行李到沂州府的承攬。央他左右鄰都書名著押,把來收起。先付他些安家盤費,又照例謝了鄰人。那莊家是個筋強力壯的後生。當時提了根滑溜溜的棗木扁擔,自己也有個小包袱拴在腰裡,雄赳赳的隨著希真回轉柳堤,只見麗卿正立著閑看。莊家到面前,相了相那包袱,道:「二位官人,這包袱好打開來否?」

  希真道:「你要開他則甚?」

  莊家道:「一大一小,輕重不勻,配好了好挑。」

  希真道:「有何不可。」

  便同麗卿把兩個包袱勻好了,希真又把兩個鐵絲燈籠捎上。莊家穿上扁擔,挑在肩上道:「兩個包袱,卻恁的重,路上倒要小心。」

  希真道:「你休嫌重,我還買點零碎搭上。」

  莊家道:「再重些我也挑得。只是到了地頭,多把些酒錢與我。」

  希真道:「何用你說。」

  希真同女兒提了兵器上馬,同到那市鎮上。希真道:「我們買些酒肉吃。」

  三人同去吃了一回。希真又去買了兩把雨傘、幾張油紙,防天落雨;那莊家也去買了一把傘,都搭在擔上。希真路見那黃酒、牛肉甚好,又買了個葫蘆,盛了幾斤酒,黃牛肉也切了三五斤帶著。

  三人離了市鎮,奔上路就走。莊家道:「二位官人從東京到沂州府,為何打從這條路走?」

  希真道:「我們有別的事,必須往這裡過。」

  莊家道:「二位官人都做什麼官?」

  希真道:「都做提轄。」

  莊家道:「這位小官人是你那個?」

  希真道:「是我兒子。」

  莊家稱讚不已,道:「這位小官人,年紀不上二十歲,手裡這枝梨花古定槍,怕不是四十來斤。若使得出時,卻了得!」

  麗卿笑道:「你卻識貨。莫非也在道,說與小可聽聽。」

  莊家道:「不瞞二位說,小人今年二十二歲,徹骨也似好耍槍棒。雖也學得幾路,只恨家私淡泊,不能拜投名師。」

  希真笑道:「你既這般好,且把你生平學的說些我聽。有不到處,好指撥你。」

  那莊家大喜,便賣弄精神,一面走,一面指手畫腳,夾七夾八的說了一大片。有些也聽得,有些難免發笑。麗卿笑道:「你把與我做徒弟還早哩!可惜你住在此地,若肯同我們在沂州府,似你這般身材,教你一年過來,包你一身好武藝。」

  莊家歎道:「那得有此福緣。」

  當夜投宿,那莊家便來請教,父女二人便指授他些。那莊家十分歡喜,一路小心伏侍,顛倒把錢來買酒肉,奉承他們父女。

  話休絮煩,三人連行了幾日。日裡都是平穩路,夜裡都就好處安身。每晚得空,莊家便來請教武藝。已到碭山地界。路上過往人見了麗卿,無不稱讚道:「好一個美少年,卻又是個軍官。」

  那麗卿坐在馬上,空著雙手沒事做,你看他掛了梨花槍,握著那張鵲華雕弓,抽一枝箭搭在弦上,看見蟲蟻兒便去射。不論天上飛的,地下走的,樹上歇的,但不看見,看見便一箭取來。那莊家又助他的興兒,有時他不看見,便指引他;射落地,便連忙放下擔兒,替他連箭取回。麗卿接過手,把箭仍收了,卻把蟲蟻兒來鞍鞽上,慢慢地拔毛。有那毛片異樣可愛的,便連皮剝下來耍子。希真只是埋怨道:「你們恁地沒得吃,只管去射他做甚,豈不耽誤了路程?」

  麗卿那裡肯聽。

  一日,行到一個所在,只見一條大嶺當面。上得嶺來剛一半,只見一個粉板牌樓,上面大書著「飛龍嶺」三字。希真道:「我幼年時從此地經過,曾記得這飛龍嶺那面轉灣處,叫做冷豔山。轉落北,一直有一百多里沒人煙。此刻時候已是午過,眼看趕不到了,嶺上有幾個小店,只好在這裡安歇。」

  又上了幾步,有兩個客店,火家來兜攬道:「西來的客官,東去宿頭遠哩!就我家安歇,有好房間,好槽道!」

  一面說,一面去莊家手裡奪了那副擔兒,先挑著走;一個便來攏頭口。希真跳下馬來道:「且慢,我要自己看來。」

  那火家應道:「不消看得,只有我家的好。」

  說著,同到嶺上。只見左側一帶房屋,有五七家小店面,帶賣些雜貨。東頭盡處,有一座大客店。店門那邊一顆大槐樹,過去便是下嶺的路。那個火家把擔兒直挑了進去。麗卿也到店門首,跳下馬來,那枝槍和弓箭已是莊家接了。麗卿按著那口青錞劍,走進店去。希真看了看道:「我三十年前從此過,卻不見這個大店。」

  只見那樹下坐著一個黑森森的肥胖大漢,攤著胸肚,露出一溜黑毛,腿上生著老大一個爛瘡,敷些藥,流膿出血的把腿擱在一張柳木椅上。看見他三人到來,心中歡喜;又見那般兵器,也有些吃驚,點著頭叫道:「客官請進,我起立不便,休罪。」

  說著,便叫個火家扶綽進來,到櫃檯裡。櫃檯邊又一個婦人在那裡做生活,見他們來,便起身接應道:「客官,隨我來!」

  三人看那裡面,院子十分寬闊:上面高坡上三間正廳,旁邊右首一帶耳房,左側好幾間槽道,還有幾條衖堂通後面。那兩個搗子牽那兩匹馬到槽上去,希真道:「待他收收汗,不要當風便揭去鞍子。」

  兩個搗子道:「我們伏侍慣頭口,這些怕不省得。」

  那婦人引他三人到高坡正廳上道:「右邊這間朝南向日,十分明亮。」

  進去看時,上面一張正床,側首一個小鋪,一張柳木桌子,幾把椅子。那婦人道:「床鋪不夠,別間好去拆。」

  希真道:「夠了,我們這莊家他另外睡。」

  那婦人道:「耳房裡好歇。」

  麗卿看那婦人,四十光景年紀,生得鼻高顴大,眼有紅筋,穿一件紅春紡短衫兒,也露著胸脯,系一條青綾子裙,單衩褲,搽抹著一臉脂粉,梳一個長髮心元寶髻。麗卿道:「奶奶,你是店主?」

  婦人道:「正是。」

  希真道:「那大漢是誰?」

  婦人笑著道:「是我的公公。」

  麗卿道:「你養家人那裡去了?」

  那婦人搖頭笑道:「多年沒有了。」

  那莊家把麗卿的槍和弓箭都送到房裡放了,卻拿自己的個包袱,提了棗木扁擔,竟到對面左首那間房裡去,對那婦人說道:「我不耐煩那間耳房。倘有客來,我挪出讓他。」

  自去倚了扁擔,尋個床鋪安排。那婦人道:「那房又暗又潮,不如耳房乾淨,你倒歡喜這裡。」

  一面說,一面出去了,心裡想道:「卻有這般美貌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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