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水滸大全 > 蕩寇志 | 上頁 下頁
一八七


  徐槐道:「且住。姑無論錢吉口供可據,郭盛面貌可憑,萬無可妄言稱冤。即使果冤,當初何不自行面縛,叩闕陳辭?乃爾飲恨曹州,肆行侵犯。似此行為,分明自實罪狀。況猶志不自足,東侵蒙陰,抗拒天兵。以致希真義旗北下,藉手而先取招安。拙何如矣,愚莫甚焉!哀哉!爾等若不顧忠義,將不有于天子,又何有於本縣。若其猶顧忠義之名,則宜敬聽本縣之訓。本縣初臨此地,不忍不教而誅,爾可傳諭宋江,即日前來投到。那時本縣或可轉乞上憲,代達天聽,從寬議罪。若再怙惡不悛,哈哈,盧俊義,盧俊義,恐你悔之不及了!即據你所說,宋江到泰安撫恤去了。這撫恤二字,足見荒謬絕倫。泰安乃天子地方,撫恤是官長責任,與你何干,輕言撫恤?」

  盧俊義道:「父台且緩責備,姑容縷敘下情。當今天子未嘗不聖明,而奸臣蔽塞,下情冤抑。父台榮臨此地,未察其詳,我梁山中一百餘人,半皆負屈含冤而至。倘父台不嫌瑣碎,容俊義等逐一開單,將我輩被官長逼迫之由,敘呈原委,恐老父台設身處地,亦當怒髮衝冠。緣我等皆剛直性成,願為天下建奇功,不甘為一人受惡氣。是以推而廣之,凡聞有不平之處,輒擬力挽其非。此心此志,惟可籲蒼天而告無罪耳。」

  徐槐道:「你錯極了!天子聖明,官員治事。如爾等奉公守法,豈有不罪而誅?就使偶有微冤,希圖逃避,也不過深山窮穀,斂跡埋名,何敢嘯聚匪徒,大張旗鼓,悖倫道理,何說之辭!大名之百姓何享?東昌之官員何咎?因一身之小端不白,致數百萬生靈之無罪遭殃,良心苟未喪盡,亦當寢寐難安。即如你盧俊義,系出良家,不圖上進,願與吏胥妖賊同處下流。我且問你:萬里而遙,千載而下,盧俊義三字能脫離強盜二字之名乎?玷辱祖宗,貽羞孫子,只就你一人而論,清夜自思,恐已羞慚無地矣。尚敢飾詞狡辯,殊屬厚顏。本縣奉天子之命,來宰鄆城,梁山自我應管,一草一木,任我去留。我境下不容犯上之徒,我境下不言逞兇之輩。遵我者保如赤子,逆我者斬若鯨鯢。自此次面諭後,限爾等十日之內,速即自行投首。如敢玩違,爾等立成齏粉矣!」

  盧俊義竦然不語。

  原來盧俊義原曉得宋江口稱忠義,明是權詐籠絡,此時當不得身子已落水泊,只得順著眾人,開口忠義,閉口忠義。經此番徐槐詰駁,本是勉強支吾。不期又經徐槐羞辱了一場,心中大為悔悶,十分委決不下。彼時忠義堂下,好幾個頭領輪流觀聽,交頭接耳,個個駭異。燕順、穆春聽得不平,皆欲逞兇行刺,又看李宗湯提刀在旁,凜凜威風,有些怯懼。想來者不愚,愚者不來。李應、徐寧都道:「使不得。」

  眾頭領日視盧俊義,盧俊義授之以色,似乎不許聲張的模樣。只見徐槐立起身就叫帶馬,李宗湯同出廳前。徐槐看見那「替天行道」的大旗,便對李宗湯道:「這個替字荒謬萬分,將軍為我除之。」

  李宗湯將刀付與從人,抽弓搭箭,向上颼的一聲,把那個替字對心穿過。堂下各頭領人人咋舌。盧俊義也看呆了,便向徐槐打一躬道:「恭送憲駕。」

  徐槐上馬,張著華蓋,鳴金喝道。李宗湯也插弓提刀,上馬隨從,緩緩的下山去了。渡了水泊,一路上觀看形勢,回到鄆城。慢表。

  且說盧俊義自送徐槐去後,各頭領一哄而上。忠義堂上七張八嘴,議論徐槐之事。也有忿怒這縣官,不肯與他干休的;也有笑這縣官說大話的;也有說口出大言,必有大事,須得防備一番的,盧俊義只是默默無言。眾人見盧俊義無言,便問盧俊義定何主見。盧俊義點頭而已。眾人各散。是晚盧俊義退入臥室,挑燈獨坐,歎口氣道:「宋公明,宋公明!你把忠義二字誤了自己,又誤了我盧俊義了,眾兄弟兀自睡裡夢裡哩!算來山泊裡幹些聚眾抗官、殺人奪貨的勾當,要把這忠義二字影子占著何用?今日卻吃這縣官一番斥駁,弄得我沒話支吾。當初老老實實自認了不忠不義,豈不省了這番做作之苦。」

  便看著自己的身子道:「盧俊義,盧俊義,你是個漢子,素來言語爽直,今番為何也弄得格格不吐?」

  歎了一回,猛然提起一個念頭道:「宋公明既不願受招安,盧俊義料無出頭之日。我看今日這位徐縣官,雖聲色並厲,卻中有顧盼之意,我看竟不如一身獨自歸投了他。他果知我,我就在他身邊圖個出身也。」

  想了一想,便自己吩咐自己道:「盧俊義,主意已定,休要更換!」

  想定片時,忽轉一個念頭道:「只是捨不得公明哥哥這個情分!況且現前這基業,無故棄舍了,亦是可惜。」

  想到此處,便心中七來八往的輾轉了一回,竟定依了後來的主意,便思量對付徐槐之事。

  一夜躊躇,窗外早已雞鳴,盧俊義便上床去略矓了一矓。天明起來,梳洗畢,便出忠義堂,聚集眾頭領,商議事務。盧俊義開言道:「公明哥哥因張叔夜已離曹州,教我簡練軍馬,觀看曹州動靜。不爭這徐官兒坐在鄆城,當我咽喉,須得先對付了他,方好再議別事。」

  穆春道:「碟子大小的一個鄆城,盧兄長顧忌他做甚?」

  盧俊義道:「非也。月前聞知他修理城池,今番又親來宣揚威武,此事斷非小要。今日就差人到泰安府,速去通知公明哥哥。這裡一面差探子往鄆城去探聽消息,一面簡選起兵馬來,準備廝殺。」

  李應道:「兄長所議極是。」

  當時盧俊義便差人分頭而去。

  不日往鄆城去的探子轉來回報道:「鄆城縣城池燉煌,果然修理得十分整齊,錢糧器械也十分充足。那徐官兒身邊有三員勇將,好生了得。一個叫做李宗湯,便是方才陪徐官兒親到我們山寨的;一個叫做韋揚隱,聞說是那年在曹州刺殺董頭領的;還有一個叫做顏樹德,卻不曉他什麼來歷。」

  燕順聽了,接口問道:「這顏樹德,是不是號叫做務滋的?」

  探子道:「正是。」

  燕順回顧鄭天壽道:「這人原來在他身邊,倒要當心抵禦。」

  眾人齊問燕順:「原何認識此人?」

  燕順道:「小弟原不認識。小弟那年同鄭天壽、王英兩位兄弟在清風嶺時,秦明兄長同來聚義,據秦兄說起,此人是他表兄。秦兄又說此人武藝端的在他之上,有一事為證:秦見與這顏樹德同處家鄉時,村上有兩鐵鼓,各重千餘斤。秦兄兩手擎得起,卻不能行走;那樹德卻高擎兩個鐵鼓.奔走百余步。那時弟等聽得無不駭異。」

  眾人聽了,各各咋舌道:「這事倒認真不是小要也。」

  盧俊義道:「當時既說得如此,何不早邀他入夥,免得今日貽患。」

  燕順道:「早時何嘗不邀他,秦兄長差人去邀他,卻吃他把差去的人打死了。秦兄長氣極,抵樁當面邀住他理論。卻因公明哥哥勸歸這裡大寨要緊,所以不及了。如今他恰落在那邊,秦大哥又不在這裡,倒要商量誰人抵禦。」

  盧俊義道:「可作速差王英、扈三娘往濮州去替回秦明,再定計議。」

  說罷,便差王英、扈三娘往濮州去替回秦明。等得秦明轉來,一往一返,早已出了十日限期之外。

  那徐槐在鄆城縣,早已與任森簡選了一萬人馬,派顏樹德為先鋒,任森為參謀,徐槐親自統領出城,一路浩浩蕩蕩,殺奔梁山來了。探子報入梁山,並言官軍的先鋒正是顏樹德。秦明一聽,便眼裡冒煙,鼻端出火,道:「這廝來得正好,俺正要和他理論。」

  盧俊義道:「賢弟且耐,此去二虎相爭,必有一傷。小可想令表兄如肯受勸,還是勸他來為妙。」

  秦明點頭。當時盧俊義便派秦明為先鋒,自己同李應、張魁領中隊,燕順、鄭天壽押後軍,也點起一萬人馬,出了山寨。

  此時天氣連日嚴寒,河冰已堅凝七日,賊軍涉過冰泊,迎敵官軍。徐槐兵馬已到導龍同下,前軍深報賊人先鋒乃是霹靂火秦明。徐槐大喜,對任森道:「霹靂火撞在我手裡,管教他墜崖不返了。」

  便傳顏樹德進帳授計。樹德進來,徐槐道:「務滋此番當心。探得賊軍來將,正是那霹靂火,人人畏他,惟將軍可以制之也。」

  樹德高聲道:「恩師放心,小將不才,管取那背君賊子來獻麾下。」

  徐槐道:「將軍且慢。須依我言語,管教將軍獨建奇功。」

  樹德道:「請恩師吩咐。」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