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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孩子們已經不再吵著爬到我懷裡吃奶了,即使離開他們一天也不會有什麼問題。不過,您可別以為我丈夫今天突然從加勒比海回來,無家可歸,坐在我家美式廚房的高腳凳上,我就會對他產生絲毫的內疚感。您說,我今天出於禮貌也應該呆在家裡?給他做上一道美味可口的小豌豆?不,不可能。

  我的律師會給他一些必要的解釋。而且維也納森林也就在附近,這兒可不是當年在火車上。

  很抱歉,今天正好有搬運工在這兒。如果他還想隨心所欲,那就對不起了。

  以前在多羅塔婭那裡,老實說也不是很合適。

  可是有誰問過這個?愛神會在哪兒降臨?

  您能否想像得出,埃諾與威爾現在正站在我的廚房裡,像兩隻雄貓那樣互相嗅著對方,都像保護神似的隨時想插手對方的事情?哈哈哈,真是鮮明的對比!一個是整天遊蕩在外尋覓野鼠①現剛返回的毛髮蓬亂、令人噁心的野山貓。一個是肥肥胖胖、油光滿面的家貓,女主人每天都會在盤子裡給它準備好罐裝飼料,盤邊還放上薄荷葉。

  ①雙關語,又作「乖巧可愛的女孩」。

  您不認為我留在那兒只會打擾他們嗎?

  我呢,就是這個意思。

  現在輪到我打野食了。

  既然您要看報紙,我也不想耽誤您更多的時間了,不管您相信與否,我認為,現在去維克托那兒是唯一正確的選擇,是明智之舉。而我如果純粹出於禮貌、礙於情面或出於品德高尚而沒有這麼做的話,那我一輩子都不會饒恕自己的。您想一想,我現在剛好還沒到長橘皮的年齡!

  9

  很高興能跟您聊一聊,這段時間真是一眨眼就過去了!請原諒,我耽誤了您的不少時問。我們現在開始降落了。

  幾天以後,我帶著孩子們在城裡逛街。本來我想給他們買幾件夏天穿的衣服,這樣阿爾瑪·瑪蒂爾就不會再把他們塞進早已褪色的埃諾小時候打鬧時穿著的衣服裡了。這是一個明媚的春日,人們坐在街邊咖啡攤上,愜意地享受著春光。我的心裡也是春波蕩漾,不僅如此,甚至還覺得有點夏天的味道呢。

  「媽媽,我要吃冰淇淋。」弗蘭茨說。

  「我也要。」維利說。

  「好吧。」我說,「首先,應該說『請給我什麼什麼』,好嗎?其次,我還得先去一趟書店。如果我找到了要找的書,那我們就吃上一大盒冰淇淋。」

  「那你找什麼書呀,媽咪?」

  「弗蘭卡·西絲寫的《獨身幸福》!」

  「沒聽說過。我去看看帕派的書。」

  「好吧,把弟弟也帶上!」

  啊,要是在暢銷書架上看到我的一摞書將是多麼令人激奮啊!混雜在那些搶購此書的讀者中間又是多麼滑稽啊!

  我激動地朝著廣場邊那家最大的書店走去!

  「我們可以去看看小人書嗎?」弗蘭茨就愛鑽到角落裡,翻看那些被翻爛的帕派寫的小人書,或者看積滿灰塵的絲絨動物玩具。

  維利拖著他的獨臂兔子——他總是有意無意地搖晃它剩下的三條腿——也去了那個角落。他把這個殘廢的破玩意兒扔到那些失寵的嚙齒目動物那兒,也煞有介事地欣賞起那些翻爛了的帕派連環畫來。

  我趁機悄悄地溜掉了。

  我的書會放在哪兒呢?

  前邊就是暢銷書架。

  我就像商店裡的小偷慢悠悠地晃過去,偷窺著每一個書名。

  我的心咚咚咚跳個不停,不會有人聽到吧。

  緊張得都快要暈倒了!

  這兒全是那個美國人的小說。他曾經寫過一本上千頁的論文,研究的是中世紀的理髮師、猶太教士、醫生和一些故去多年的波斯人。書擺得一堆一堆的!我覺得這些小說也挺有意思,毋庸置疑,只是有點囉嗦,稍嫌長些。比如,一個猶太教士新到一個小城,至少需要七十頁才能夠寫到他的第一位鄰居在花園裡跟他打了個照面,無關痛癢地談論了一下天氣。

  再看這兒,這兒堆著康沃爾的那位老太太的裝幀精美的小說。她的故事總也寫不完,一個接一個。而且總是讓那些英勇果敢的女主人公奔波于狂風暴雨、懸崖峭壁之中,因為她們暗中看上了一位性格古怪的地主少爺。她們在車棚裡打擾他的工作。小說中的時間總是狂風暴雨或霧氣濛濛的黃昏。霧氣彌漫時,她們就和少爺在鄉村小廚房喝茶,邊喝邊閒扯,但絕對沒有過分的親昵行為,她們只是為了等天黑之後再次艱難地穿過那些峭壁危崖回家去,這對她們來說勝似閒庭信步。這些女英雄只是靜靜地坐著,不看電視,也不熨燙一下在海風中凍得發硬的床單,她們悠哉遊哉,享受著那份閒情逸致。她們沒有流鼻涕的孩子,也不必去阿爾迪商店打工,所以她們才孜孜不倦地在每一章裡都穿過海藻,從偏僻的山區一路蹓躂過來,在半明半暗中或者跟這位沉默寡言的少爺一起,或者跟其話也不多的母親一起,喝上一會兒茶,而他母親每次都為喝茶準備好自己煎烘的玉蜀黍片。最終她們都放棄了無憂無慮的喝茶和信步的生活,可能是出於對財產的佔有欲便同少爺結了婚。而故事該怎樣收場,這位暢銷書太太卻總是裝模作樣地留給讀者猜想。

  咳!

  那兒自然還有無法想像的一大堆書,封面上是一些婦女,影影綽綽的,都在感人肺腑地敘述著她們是怎樣被擄劫到中東去的。我對這些故事特別感興趣。當我貪婪地讀著這些小說時,既憤怒交加,又惶恐不安。我一旦聚精會神地埋頭於這些小說,誰也不許跟我打招呼,誰也不許來糾纏我。我應該每天都感謝上帝對我的眷顧,因為我可以不必蒙上面紗,而且也可以自由自在地到處活動。

  在一堆堆女性作家所寫的關於軟弱女性受壓抑的書旁,是一摞摞描寫超級性別即女性的解放的書,毫無幽默感,說句公道話,在這樣一些書中穿行起來是很費勁的,光書名就已經很令人費解了,像什麼「三十五歲的女人寧願要手提包裡的一條魚,也不想在床上見到一輛男式自行車」等等。

  唉,難道非這樣不可嗎?

  有一部相當流行的女性小說,講述的是一家旅館的修繕。女主人公在旅館裡幹清潔工,在熱情洋溢的結尾她嫁給了這個旅館的老闆。作者的初衷是希望人們將這本書多讀幾遍,以發現書中女性解放的端倪,或者哪怕是一點點消遣的價值。反正封面上是這麼寫的。那上面還寫著,女作者不願將自己的照片同書一起公之於世。原因是什麼,上面沒寫。

  啊……啊!

  我的《獨身幸福》肯定會給這灰濛濛的景色吹上一絲清新的風!

  肯定會的,肯定!

  迷惘的眼光仍在匆匆地搜索著目標。

  暢銷書架上沒有《獨身幸福》。不可思議!

  一種莫大的受挫感!

  一種深深的沮喪感!

  一種極度的羞愧感!

  我這個揹運的、毫無吸引力的失敗者!

  我幾乎感覺到周圍的人們在向我投來嘲諷的目光。

  「喲,是弗蘭西絲卡?找你的書啊?哈哈哈,誰看呀?恐怕早就搗成紙漿了吧!」

  我回頭看看我的孩子們,至少我還有孩子呢,總算還有點什麼。他們正悄悄地在陳列帕派兒童書籍的角落裡爬來爬去。現在走嗎?就這樣放棄?不,要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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