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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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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德裡克簡短的對話過後,整個下午我再也不能將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剩餘的工作上。我拿過桌上的用戶手冊,手裡拿著一支筆,假裝正在聚精會神地閱讀著,可是我的心不知在哪裡,反正不在用戶手冊上。我不停地在心裡重複著德裡克對我所說的一切,想找出一絲開玩笑的痕跡,不願意相信他是真的不知道我的名字。我開始期望他問我拼寫,那至少使我得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假如他知道我的名字而不知道怎樣拼寫,我也許還能理解這件奇怪的事情。 可是事情並非如此。 無論我在心裡重複多少遍我們的對話,無論我多麼努力地嘗試分析我們兩個人所說的一切,我得到的始終是同樣的結論。 儘管在長達兩個月的時間裡我們共同分享了同一個辦公室,他卻不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儘管我站在他面前的主席臺上,他卻沒有看見我中了大獎。 我對於他來說是隱形的。 見鬼,也許他從不跟我說話是因為他根本就看不見我的存在。 微波爐上的計時鈴聲響了一下,我取出我的烤面餅,放進碟子裡。我為自己倒了一杯牛奶,走進起居室,打開了電視機,在長沙發上坐了下來。我試著邊吃東西邊看電視,努力不去想今天發生的事情。我吹了吹烤面餅,咬了一大口。湯姆。布魯克正在宣讀最近對愛滋病作出的問卷調查,他嚴肅地看著攝像機鏡頭,好像古希臘默丘利神雙蛇節杖的幻象似的,在他身後的藍色熒光屏上不停地閃爍,他說,「按照《紐約時報》和國家廣播公司最近的聯合調查結果,中等水平的美國人相信——」 中等水平的美國人。 這個詞跳進了我的腦子裡。 中等水平的美國人。 它說的就是我。我就是這種人。我盯著布魯克,我感到自己好像病了,而且我的病已經被準確地診斷出來了,但是隨著這一醫學上的突破而來的是,我連一點兒輕鬆的感覺也沒有。診斷是正確的,那時它太一般了,太尋常了。在這句話裡面有一種安慰,即意味著正常。而我並不正常。我是普通,但我不是一般的普通,而是過於普通,極度普通,普通到了甚至我的朋友都不認識我的地步,甚至我的同事都注意不到我。 我對此感到十分沮喪。路易斯和弗吉尼亞曾經爭辯說,她們在斯泰西的生日聚會上見到了我,當時我渾身發冷的那種感覺現在又回來了。這整個事情太離奇了。一個平庸的傢伙是一回事,如此令人可怕的平庸又是另一回事。從各種角度來看我都是一個隱形人。這令我感到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某種恐怖的、幾乎是超自然的東西。 我心裡產生了一陣衝動,從桌上拿起了昨天的報紙。我找到了日曆部分,看著最上面加了方框的統計表,那是上周電影排行榜的前5名。 那是我最想看的5個電影。 我翻過一面,尋找那10支本周的排行榜歌曲。 它們是我目前最喜歡的,排列順序完全跟我喜歡的程度一樣。 我的心臟急劇地跳動著,我站起來,在書架與音響架之間的小小空間裡走來走去。我仔細創覽我收藏的那些激光唱片和錄音帶,我發現它們全都是近十幾年來流行排行榜上的歌曲。 這實在是太荒謬了。 但是從理論上完全解釋得通。 假如我是個平庸的人,我應該事事都很平庸。不僅僅在外表上和個性方面,而是所有的事情上。全面地。或許這也能解釋為什麼我堅持著「中庸之道」的信念,我毫不猶豫地以中庸的態度做一切事情。我一生中從未在任何方面走過極端。我從來都吃得不多不少。我從不自私貪婪,也從不捨己為人。我從來不是極端自由主義者或者反動保守主義者。我既不是享樂主義者,又不是禁欲主義苦行僧,既不是個酒鬼,又不是滴酒不沾的人。 我在任何事情上都從來沒有自己的立場。 從理智上說,我知道要協並不是解決所有問題的最理想方式,但是事實上在敵對的雙方之間,總是需要有這種解決方式。 在對與錯,好與壞之間沒有明顯的分界,在實際生活中經常用模棱兩可、含糊其辭的語言,堅定地站在中間,絕對不能明確地傾向於某一邊。 一個平庸的美國人。 我那種極其一般的平庸並不僅僅是我個性中的一個方面,它是我賴以存在的推一基礎。它能夠解釋為什麼我對任何一種選舉或者任何獎勵的提名結果從不質疑,也從不抱怨,我總是堅定地站在主流方面,從不對任何一件大多數人一致同意的事情表示異議。它還說明了為什麼在高中或大學的任何一次辯論會上,我自始至終從來沒有引起過任何人的注意。 它同時還能夠解釋,找為什麼對歐文市產生了奇怪的興趣。 在那裡所有的大街和建築看起來一摸一樣,所有的房產機構不允許任何房屋和景觀的外表帶有任何個性化特點,它使我感到舒服、愜意。它的同質性吸引了我的興趣,激發了我的感情。 但是如果認為是我的平庸導致了我的隱形,致使人們忽略我,冷落我,擯棄我,無視我的存在,這樣的想法並不符合邏輯。 真是這樣嗎?仔細想想,大多數人都是根尋常的人。大多數人是正常的、平凡的人,而他們並沒有被同事、朋友及熟人所冷落;不僅他們的個人氣質嗜好,而且連他們的存在也會受到公眾的關注和確認。 而我也是個平庸的人。 我卻被冷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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