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紅燈區的國王 | 上頁 下頁
一二


  「走路別這麼大步大步的,這不是女士的風度。」莎洛特埋怨卡琳,接著仔細瞅花圈。

  「這麼個玩意兒,我們可不能放到墓上去,難為情啊。」

  「像是自己編紮的!」米琦補充道,語氣含有埋怨。

  「很遺憾!」卡琳請求原諒,姿態和手勢十分豐富,「我胸部痛得要命——這兒,喏,這兒。手臂也不能活動自如了。」

  米琦一把奪下他手裡那個可憐的花圈,旋即消失在墓群之中,其他人則慢慢騰騰地向樂隊走去。米琦吃力地爬上位於公墓樂隊後面的新墓地,把卡琳的花圈調換成一個碩大的,並紮上她的飾帶,然後同其他人加入了送葬行列。

  在墓穴旁,人們致悼詞後舉行告別儀式。當花束和濕潤的土塊劈劈啪啪地落在靈柩上時,蘇加爾來到墓穴邊,擰開一瓶一升的燒酒瓶蓋,把酒倒在靈柩上,好像理應如此。

  「親愛的阿爾貝特,這是你朋友魯迪的最後問候,他今天不能來看你了。」

  無人驚奇,惟有米琦、卡琳和哈姆絲老太嚎啕大哭。

  奇跡出現了:老克朗佐夫在急診室裡重新恢復了知覺。忠誠的蘇加爾守護在床邊,欣喜萬分,竟然沒有了話語。魯迪還十分虛弱,但兩眼已經有神了。蘇加爾小心翼翼地給他講述了希爾歇的葬禮、刑警的調查以及人們對事故的種種猜測。可魯迪費勁地阻止了他,說是自己落水的,是自己沒有注意,是個愚蠢的偶然事件。阿爾貝特努力救他,但是河水太急……他呼吸困難,凝硯著蘇加爾,對他懇求,耳語道:「別惹麻煩,蘇加爾。」說罷又墜入夢鄉。蘇加爾用手把老頭子濕漉漉的頭髮從額頭上梳理開,溫情脈脈。

  數天的情況都是如此。魯迪恢復得很快,人們用車把他推到一間普通病室,帶陽臺和大窗戶,明亮和親切。只要醫生允許,蘇加爾總是呆在朋友這裡。他一直擔心朋友的生命,不能讓朋友因高興而過度疲勞。他婉轉地告訴老頭子,那個土耳其人要用他的房子來抵押賭債,「耳語者」受土耳其人的委託今晨突然來到了「藍香蕉」。蘇加爾問老頭兒,是否給那人償還百分之二十的債務?魯迪首次嗓門大起來,又像昔日良辰美景之時那樣好鬥了:「你到格拉夫那兒去,對他講,我會弄到錢的——別鬧糾紛。」

  蘇加爾糊塗了:「格拉夫?你指的是那個土耳其人吧?」

  「格拉夫在幕後操縱。」魯迪喃喃地說。

  蘇加爾不信:「『耳語者』說,他是替土耳其人代勞。格拉夫與此無關呀!」

  魯迪·克朗佐夫搖搖頭,顯得精疲力竭。藥物發生了效力。他知道,格拉夫處心積慮,渴望得到他的「藍香蕉」和房子。格拉夫要擴建「愛神中心」,就需要他的房子,向旁邊擴大已不可能、那裡是一家製藥廠。格拉夫貪得無厭。蘇加爾問是否要給他在慕尼黑的兒子通報一下情況,魯迪——已進入半睡狀態——生硬地做了一個拒絕的手勢。兒子要讀書,對紅燈區的事一竅不通。在紅燈區,人們需要更硬的「拳擊手套」。

  他意識模糊,受噩夢困擾。蘇加爾細心照顧。有一個人在新一輪拳擊賽前要減輕體重了,這點蘇加爾已感覺出來了,嗅出來了。紅燈區的氣味突然間變了!鯊魚時代啊!

  就在當晚,蘇加爾給在慕尼黑的羅伯特打電話,告知他父親處於令人擔憂的狀態。

  羅伯特這一天恰逢自己二十四歲生日,一開始他還以為是蘇加爾或者是父親祝賀他的生日呢。年年祝賀,惟獨今年家裡沒有寄賀卡來,而且支票也沒有到,他不得不向拉爾斯借錢用。對於父親的親信蘇加爾,他是記得十分清楚的。此人像個打樁的夯具,紅燈區的一塊化石,他的握力好比老虎鉗,然而卻有黃金般的好心腸。他聽說蘇加爾曾是一名非常優秀的拳擊手,只是因為有一次狠揍了拳擊裁判的下巴而斷送了美好的拳擊前程。

  起初,他根本聽不清蘇加爾在電話裡講什麼,原因是同學們都擠進他那間逼仄的學生宿舍裡,在喧囂的樂聲中跳舞。拉爾斯抱著一箱啤酒來了,一個身材豐滿的姑娘向羅伯特意味深長地眨眨眼睛,挨近了——這姑娘兩年前曾入選過「施瓦本小姐」。過了一會兒,羅伯特才明白電話裡告知的事。他大吃一驚——這是違背他意願的。父親仍有生命危險嗎?蘇加爾支支吾吾,說父親在海港喝了很多化學污染的髒水,現在肝功能失常,總之病得不輕。他並沒有要求羅伯特回漢堡,也沒有轉告父親什麼話,但羅伯特從對方的聲音裡聽出了危急、焦慮和絕望,於是果斷地告訴對方,他將于明天或者後天乘火車回漢堡,具體到達時間再告,還說,如果蘇加爾能到車站來接他,他很高興。

  他掛上電話,一口幹了杯中酒,酒是那位身材豐滿的「施瓦本小姐」遞給他的。她調皮,微笑。他無論如何也不想破壞生日聚會的歡樂氣氛。對他而言,父親好像早就死了,多年前就死了。但他不願欠父親什麼,父親對他受教育是投了資的。這點他想現在至少要對父親有所表示,所以得回漢堡。再往後——他思忖道——他就與父親「兩清」了,徹底「清」了!

  拉雅娜高興異常,輕鬆無比。她在報上看到消息,得知海港大廈因石棉有毒即將被拆除。將提前解除一切現行的租賃合同,而且市里已聲明支付補償金。拉雅娜對菲舍爾頗為欽佩,菲舍爾通過諸多的社會政治關係不僅及時探知到了拆除計劃,而且善於充分利用這一信息獲利,她本人也可從大「蛋糕」上分到一小塊享用,終於邁出了從聖保利狹隘的世界進入經商生涯那閃光迷人世界的關鍵一步!

  格拉夫的兒媳婦坦雅也讀到即將炸毀海港大廈的報導,這時,她正在進出口公司那間玻璃結構的辦公室前等候,手裡抱著睡覺的兒子。報上的一切消息都沒有引起她的興趣。她神經緊張,幾經猶豫才下決心到這個地方來找公公。格拉夫總是對她很親切,有魅力,有時她甚至獲得這樣的印象:公公同她調情。然而,格拉夫本質中的某些東西以及他說話、觀察和沉默的特有方式都使她害怕、抑鬱和不踏實。她抬頭,看見格拉夫進了前面的房間。格拉夫對她不期而至的尋訪似覺奇怪,但還是彬彬有禮地請她進了辦公室。她嗯嗯啊啊地不知如何開場,還是說說丈夫吧。丈夫不知道她來這裡,也肯定認為她不宜來這裡。她說,馬克斯感到父親對他十分失望,而他認為,別人承認他,認可他,比什麼都重要。格拉夫輕蔑地笑笑。坦雅深吸一口氣:「交給他一項真正的任務吧!這會增強他的自信。」

  格拉夫對她凝視良久,而且目光深邃,她感到自己再次陷於慌亂,開始慢慢出汗了。

  格拉夫冷不丁地問:「你愛他嗎?」

  她該如何回答呢?初識馬克斯之時,她被他迷住了,覺得他與那些年輕人——她所遇到過的、受過良好教育的年輕人——截然不同。他出身的環境對她有著奇特的吸引力。但婚後不久,她就發覺他並不特別聰明,是個意志薄弱者,惟一的證據就是他勾引女人,進入中年還像個孩子,永遠長不大。

  她感到談話停頓太久了。格拉夫站在她面前,一動不動。

  「我希望你們和睦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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