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馬裡奧·普佐 > 愚人之死 | 上頁 下頁 |
| 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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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訴他共進午餐就免了,但我可以在下班回家的時候順路去他那裡談一下車的事。 希勒先生的汽車公司在長島的羅斯林,離我住的布朗斯新村不過半小時的車程。當我到達那裡時,天色尚早。我把車停妥後,在擺滿了卡迪拉克的場地上轉了轉,欣賞一下這些名牌汽車的風采。這些車的車身修長鋥亮,高貴端莊,有些金光閃閃,有些乳白可人,有些深藍似海,有些紅如驕陽……再配置上富麗堂皇的座椅,真是漂亮極了。從前我對汽車並不在意,此時此地卻被中產階級的佔有欲火燒得熱辣辣的。 我朝著長長的磚樓走去,經過了一輛藍綠色的多濟牌汽車。這輛車很不錯,如果我剛才沒有領略過那數英里長的卡迪拉克,一定會很喜歡這輛車。我朝車廂裡面看了看,那些座椅高高的,十分舒適,可是和名牌車排在一起,怎麼看都不夠氣派。 我的心理簡直有點像一個暴發了的賊。 近幾個月來,我的變化驚人。在第一次收取了賄賂後,心裡還有點悶悶不樂,原以為自己一向以不說謊為自豪,這下子肯定會瞧不起自己,沒想到如今反而對自己淪落為卑鄙的受賄者和騙子沾沾自喜。看來我沒有以蛻變成社會渣滓為恥,反以為榮,我辜負了大眾對政府雇員的信任,成了勒索那些求助於我的年輕人的罪犯! 在一些不眠之夜琢磨新策略之餘,我也會反思一下自己的變化,很有點懷疑自己現在的所作所為是不是出於對社會拒絕承認我是一個作家的報復,又是不是對我曾經是個一無所有的孤兒,曾經在世界上歷盡了千辛萬苦仍一事無成的一種補償。現在我終於找到了自己可以幹好的事了,終於能夠滿足妻兒的物質需要了,更離奇的是,我因而變成了一個好丈夫、好爸爸——我不再寫作,和維麗在一起的時間也多了,孩子們做作業時,我也有空去輔導他們,還有錢請臨時保姆,有錢買入場券和全家一起去看電影,有錢買禮物送給妻子和孩子。有幾家雜誌社約我寫稿,我毫不費力地很快就寫了出來。我乘機把受賄得來的錢加在稿費裡,告訴維麗因為給雜誌社搖筆桿子我的收入增加了。 我是一個快樂的賊,但在內心深處也很明白總有一天會東窗事發,所以我不敢奢望買一輛卡迪拉克,能擁有一輛藍綠色的多濟也就心滿意足。 希勒先生的辦公室很大,桌上放著妻子和孩子的照片。秘書不在,估計他是有意支開她,免得我尷尬。我樂於和這類聰明人交往,最忌諱與不識時務的笨蛋打交道。 希勒先生請我坐下,抽支雪茄煙,又再次問到我的健康等等情況,然後切入正題:「你看見那輛藍色的多濟了嗎?車不錯,保養得頂好,我可以廉價賣給你。你現在開的是什麼車?」 「1950年出廠的福特牌。」我說。 「以舊換新吧,」希勒先生說,「用你那輛福特再加上500美元,你就可以把多濟開走了。」 我不動聲色,從錢包裡取出500美元放在桌子上,說:「成交了!」 希勒先生臉上頓時略顯不安,問:「你可以幫得上我兒子的忙,對嗎?」他是在擔心我不明白他的條件。 我對自己因為這筆小小的交易而產生強烈的快慰也感到吃驚,其實我出這500美元已淨賺了1000美元,也知道完全可以把價格提高到只用福特換多濟,但我不想那麼貪婪,還多少保留了一點俠義心腸,所做的不過是把富人們渴望得到的東西賣給他們,應該貨真價實。我沒有把這筆交易當做是賄賂行為,希勒先生臉上的憂慮可以說就是見證,所以我面無表情,公事公辦地告訴他:「你兒子將在一周內加入為期六個月的預備役部隊。」 他的臉馬上雲開日出,充滿欣喜和敬意地說:「我今晚就把過戶文件搞好,把車牌的事辦妥,你過一會兒就能把車開走了。」他探過身來和我握手,說:「我聽過許多有關你的故事,人人都說你的好話。」 我當然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心裡不禁美滋滋的。作為一個老實的騙子,我的名聲仍佳,能做到這一點已經很不錯了,這就是成功! 希勒先生趁職員在辦理文件之際,有的放矢地和我聊天,他是要設法弄清在他兒子的這件事情上,我是全權處理呢還是必須再經過少校和上校。也許由於他那成功的商業頭腦的本能吧,所以辦任何事都很機靈和圓滑,也很周全。他首先誇我精明能幹,善解人意,之後又問了一些值得注意的事項,他還擔心那兩名軍官會在為他兒子主持入伍宣誓儀式時記起他的兒子是哪一位,我告訴他這確實有可能。 希勒憂鬱地問:「難道他們不會問為什麼他一下子就跳到了這麼前嗎?」 作為外行,他問得確實有道理。我心中暗笑他太過慮了,於是反問道:「難道我問過你關於多濟的任何問題嗎?」 希勒先生笑容可掬地說:「那當然沒有。你熟悉自己的業務,我只是因為事關親子,不想因自己所做的事給他帶來麻煩罷了。」 我沒有留意他的話,思想早飛回家去了。我想像著維麗看見藍色的多濟會有多高興,她早就對那輛殘破的福特厭倦了,何況藍色是她最喜愛的顏色。 我強迫自己的思路回到希勒先生的問題上,我記得他的兒子傑拉米留長髮,穿三件頭的西裝,打領帶,所以說:「叫傑拉米把頭髮理短,換上運動服後再來我的辦公室,他們就認不出他來了。」 希勒先生面露難色,說:「傑拉米不願意這麼幹。」 「那就算了,我也不習慣強迫別人幹那些他們不願意幹的事,這一切交給我來辦就行。」我顯得有點不耐煩了。 「好吧,」希勒先生趕緊說,「這一切就交給你去辦吧。」 我開著新車回到家,維麗果然很高興。我帶她和孩子們去兜風,多濟跑起來真是棒極了。我們把車上的收音機打開,在原來的那輛舊式福特上可沒有這份享受。我們還停車吃比薩餅,喝汽水……這些都是結婚以後為了節省每一個銅板而儘量不去消受的東西。後來,我們把車開到了一家糖果店前,又買了冰淇淋和可口可樂,還為女兒買了洋娃娃,為兩個兒子買了作戰玩具,為維麗買了一盒高級巧克力。我今天的確夠大方,花起錢來就像個王子。在回家的路上,我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歌來。孩子們上床後,維麗把我當成了剛給她一隻大鑽戒的阿加·堪,如癡如醉地和我耳鬢廝磨。 我還記得在出走維加斯之前的那些敲打字機的光陰,如今,我終於時來運轉,再也不用為了溫飽去加班加點幹雙份工了,而且在衣櫃底部的舊手稿中還藏有兩萬美元。這源源不斷的生意真能使我發家致富,除非這種黑市交易徹底曝光,或者世界上的大國停止花鉅款擴充各自的軍隊。我生平第一次明白了那些權貴、將軍以及工業界的鉅子對戰爭的感覺——世界和平、裁減軍隊對我所構成的威脅就是讓我再度淪為窮光蛋。我當然不希望爆發戰爭,只不過是出於切身的利益暗暗祈求美蘇兩國別那麼友好,哪怕再僵持一段時間也比冷戰結束強。想到自己居然為了發財連自由主義都拋棄了,我忍不住一陣陣冷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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