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裡奧·普佐 > 愚人之死 | 上頁 下頁
三四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打電話找給漢姆希發出入伍通知的徵兵委員會,那邊接電話的是一個和我同級別的職員。我說明了自己的身份後,告訴他保爾·漢姆希早就在我編排的預備役名單上,我原打算在兩周前征他入伍的,但把寄給他的通知書上的地址寫錯了,出了這樣的事故全是我的過失,假如保爾·漢姆希的家人大吵大鬧的話,我會很麻煩,也許連飯碗都難保,而且我心中充滿了負罪感……云云。我問他徵兵委員會能否撤銷這份入伍通知書,這樣我也就可以按原計劃征他入預備役部隊以開脫罪責,事後我會把正式表格寄到徵兵委員會,證明保爾·漢姆希已經加入了預備役部隊。在電話裡,我按照事先精心設計好的口氣把這個純屬子虛烏有的故事講完,不流露一點點熱心助人的語氣,絕對不過是一個老實人在設法糾正自己的一個不該犯卻犯下的錯誤而已。在電話裡,我還暗示他如果他們肯幫我這個忙,我一定會投桃報李,以德報恩。

  最後的這一招是我前一天晚上苦思冥想出來的。我估計徵兵委員會的職員們也許接觸過一些即將應徵入伍的青年,也許這些年輕人會向他們提出過想改服預備役的要求,說不定他們幫一個青年滿足要求的話,能拿到1000美元的報酬。

  但徵兵委員會的這位職員對我的暗示充耳不聞,我請他是大樂意助人了,根本沒有聽懂我的意思就一口答應撤銷那份入伍通知,還熱情地保證說絕對沒問題。我猛然醒悟到比我聰明的人早就在使用這一招,我這是在班門弄斧還自以為高明!

  第二天,我從徵兵委員會那裡拿到了那封至關重要的信後,立刻打電話通知漢姆希先生送兒子到我的辦公室來準備入伍。

  整件事進展得出乎意料地順利。保爾·漢姆希在我的面前顯得很羞澀、膽怯,說話的聲音細如遊絲。我派人為他主持了宣誓入伍儀式,暫時把他的文件保管好,直到他收到服預備役的通知為止。我又親自為他把軍需用品領了出來,直到他去服預備役時,他的機構裡還沒有一個人見到過他。我簡直把他變成了一個幽靈式的人物。

  我意識到如今此類行為已越來越白熱化了,而且牽涉到的有權有勢的大人物也越來越多,總有一天這一切都會原形畢露。當然我這個魔法師墨林也不是等閒之輩,我戴上星條帽開始瞞天過海,把自己的劣跡掩飾得天衣無縫。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把藏在家裡的現款處理好,同時還必須顯示我有其他合法的收入以便於公開花錢。

  我可以把錢存在維加斯的科裡那裡,但是如果他起異心想吞掉這筆錢或者他失蹤了或死掉了,怎麼辦?為了使這些錢合法化,以前我曾考慮過別人提供的寫書評和給雜誌社編點什麼的建議,只是出於作為小說家去寫那些旁門左道的東西太丟份的心理而拖延至今,沒去動筆。現在已顧不得那麼多,我必須儘快開始舞文弄墨,糊搞些東西出來掩人耳目。

  弗蘭克請我和他一起出去吃飯,我答應了。他如今正春風得意,依然無憂無慮,自以為穩立世界的巔峰,最近在賭博中又總是贏錢,可謂是財源廣進,所以對世事難料的金玉良言毫不入耳,還天真地把自己想像成一名常勝將軍,認為賄賂他的款項只會源源不斷,甚至以為這個世界的本身就充滿了魔幻,適者生存,自己能巧妙地順應潮流,當然就可以永遠肆無忌憚地大發橫財。

  第十二章

  差不多過了兩個星期,我的代理人才為我安排了一次和《每日雜誌》總編輯的會見。這是個一心要把美國淹沒在消息海洋裡的雜誌社,每天在拼命地向讀者兜售信息和假消息,桃色新聞和假新聞以及文化知識、通俗哲學等等東西。在美國,電影雜誌、冒險叢書、體育月刊和有關釣魚。打獵、喜劇之類的刊物是為藍領工人們出版的,而出類拔萃的雜誌則是那些傾向于專門介紹文學評論和先鋒電影給學者們研讀的刊物,所有這些出版物都是不同階層的人們的餐前開胃品,都靠自由職業的作者們每天炮製出來,因為即使是最小的雜誌社每個月也要出版50萬字以上的印刷品。

  《每日雜誌》社的人都好像瘋瘋癲癲的書呆子,沒有歸屬感,然而他們卻出版了利潤可觀的刊物,和他們截然相反的是我們這些聯邦政府機構裡的雇員,個個身心健全,人人都在高高興興地忙忙碌碌,但是工作的效率卻都低得難以置信。

  我的代理人告訴我,哥哥阿迪向他提出要為我找份兼職的工作,恰巧該雜誌的主編埃迪·蘭舍是阿迪在密蘇裡大學時代的同學,阿迪已跟他打過招呼,請他關照我了,可是,蘭舍在對我面試的頭兩分鐘就已明白我根本就不是幹這份差使的料。這一點我心裡也很清楚,我甚至連「一本雜誌的背景」指的是什麼都莫名其妙,真見鬼!奇怪的是蘭舍沒把這個當回事,他絲毫不在乎有沒有工作經驗之類的陳規。他要找的是那種多少有點精神分裂症的人,後來他告訴我,我正是在這方面得分最高。

  埃迪·蘭舍也是一位小說家,曾出版過一本小說,這是一本我一年前最喜歡看的小說。他告訴我他也看過我的小說,而且十分欣賞它,還說該小說在我得到這份職業中起了關鍵性的作用。

  在埃迪·蘭舍的佈告欄上有一條從《早晨時代報》上剪下來的頭條新聞:核戰爭給華爾街的災難!他看見我在瀏覽那份剪報,就問我:「你能否寫篇短篇小說描述一個人對該消息的憂慮?」

  「沒問題,」我一口答應了下來,並且馬上就寫了一個年輕的總經理在原子彈落下來後擔心他的股票會大跌的故事。我沒有嘲弄小說中的主人公,也沒有暗示他的神經是否正常,全篇都是平鋪直敘。如果你接受核戰爭很可能爆發這個前提,就會認為小說中的人物真實可信;如果你不接受這個前提,你就會認為這個人物滑稽可笑,是庸人自擾。

  蘭舍很欣賞這個短篇,說:「你是個為我們的雜誌增加銷售量的天才!我的設想就是要把它寫得模棱兩可,讓笨蛋和聰明人都喜歡它,你寫得真是絕了!」他停頓了好一會兒,又輕描淡寫地添上一句:「你和你哥哥阿迪的差別太大了!」

  我笑一笑說:「是的,我知道,其實你和他的差別不也很大嗎?」

  蘭舍哈哈大笑起來,說:「我們是大學時代最要好的朋友,他是我所認識的人中最忠厚的一個。當他要我在對你面試的時候關照你時,我大吃一驚,這是我們認識多年來他首次要我幫忙。」

  「他只是為了我才肯這麼做的。」我不無內疚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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