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裡奧·普佐 > 愚人之死 | 上頁 下頁
三五


  「他是我今生中所認識的最正直的人。」蘭舍感慨萬分地說。

  我和蘭舍都心照不宣的是:我們都是屬￿能夠存活下來的人。換句話來說就是:我們都不是真正的人,在某種意義上,我們都是以要從事的寫作為藉口,招搖撞騙,大言不慚地活下去的騙子,其實所有甯屈不死的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與眾不同的充滿說服力的藉口。

  我始料不及(蘭舍則胸有成竹)的是我居然成了使雜誌受歡迎的作者。我既會寫迎合公眾心理的驚險小說,又會寫戰爭題材的英雄故事,還會為第一流的雜誌寫一些穿插著不太露骨的色情描寫的愛情故事,我甚至會寫些華而不實的用來嘩眾取寵的影評和一些嚴肅認真枯燥乏味的書評,然後又從另一個角度再寫一篇熱情洋溢的評論來引誘人們親自去閱讀這些「好作品」。

  我寫這些文章一律不署真名,這絕對不表示我對自己的作品感到難為情。我心裡非常明白這些雖然都是杜撰出來的繡花枕頭,然而畢竟是自己一字一句編造而成的東西。我一生中再也沒有值得自豪的技能了——在軍隊時不是個好士兵,在賭博中贏少輸多,平日裡沒有業餘愛好,更沒有一技之長來防身,既不會修車,也不會種花,打字的速度不快,連收受賄賂也笨手笨腳……不錯,我的確是一名作家,而且曾經把寫作當成了一種神聖不可褻瀆的宗教,可惜這種創作生涯沒有一丁點實用價值,於是我利用自己的創作大才搖身一變,成了一名編織假故事的大手筆,尤其是寫這些雜七雜八的玩意兒還能使我每個月平均賺到400美元左右,足以使我的一家人合法地過上豐衣足食的好日子,我怎麼能不自鳴得意?此外,在雜誌社的兼職還激發了我的創作熱情,如水到渠成一般,我又開始了第二部小說的寫作。埃迪·蘭舍也在著手寫一本新書,我們把在雜誌社上班的大部分時間用來談論彼此的新小說,只是在議論夠了之後才提提雜誌上的文章。

  我們很快就成了莫逆之交。在我當了六個月的兼職作家之後,他提議我出任一本雜誌的全職編輯,可是我不願意放棄每個月能收受2000到3000美元賄賂的預備役工作。受賄的事已經持續了近兩年,麻煩仍遠遠躲著,我的心理也逐漸變得和弗蘭克的一樣,開始相信這種事會永遠保密,而且還像染上了毒癮一般越來越愛好這種與做賊異曲同工的勾當的那些刺激和衝動。

  我的生活已進入幸福的港灣,寫作進展得順利,工作也稱心如意。每個星期天我都帶維麗和孩子們到長島去兜風,那裡的住宅象雨後春筍一樣拔地而起,我們去挑選自己喜歡的式樣。全家人都看中的那套住宅有四間臥室和兩個洗手間,26000美元的房價一年付清,而且首期只要交百分之十。這回,必須再請埃迪·蘭舍幫個小忙了。

  我告訴他說:「我一直都很思念拉斯維加斯,很想寫一篇有關它的文章。」

  蘭舍一口允諾說:「完全可以,任何時間都行,不過文章裡一定要寫些有關騙子的內容。」他為我安排了公費的機票和食宿等事宜,還和我一塊兒討論了故事選用的彩色插圖。過去的半年裡,我們經常商討此類有趣的問題,每每樂不可支。這次研討的結束和往常的一樣,最終還是埃迪·蘭舍設計出一個妙不可言的方案——一個美女穿著極暴露的豔服在跳扭動臀部的舞蹈,她的肚臍旁邊滾動著幸運的11點紅色骰子,封面還寫上這樣的字句:會給你帶來好運的拉斯維加斯。

  接下來,埃迪·蘭舍卻說當務之急是要我先去為他那雜誌社的旗艦——《每日生活》採訪美國大名鼎鼎的作家奧薩諾,然後再去維加斯寫這篇設想中的文章。

  埃迪·蘭舍認為自己實在太崇拜這位美國當代最偉大的作家了,以至於竟然不敢親自去採訪他。

  我是全雜誌社中唯一不對奧薩諾有什麼好印象的職員,而且總是覺得他並非人們所傳頌的那麼完美,同時我也不信任這類性格太過外向的作家——奧薩諾曾經成百次在電視上抛頭露面,當過坎城國際電影節的評委,由於帶領示威遊行隊伍而遭到過逮捕,對他的朋友們新出版的每一部小說都不遺餘力地大吹大擂……

  另外,他是那種一步登天的作家,出版第一部小說時年僅25歲,而且一舉成名。這個世家子弟獲得過耶魯大學的法律學位,卻從來沒有嘗過藝術創作的艱辛,最使我反感的是我曾經把自己用心血鑄成的第一部小說寄給他,冀求得到他幾句美言,而他竟然否認收到過這部小說!

  我去採訪奧薩諾時,這位功成名遂的作家已經極少有作品交給編輯了,不過,他仍然可以預支到數目可觀的稿費,仍然是文壇上威風八面的顯赫人物,仍然在恐嚇那些與他意見相左的文藝評論家。實際上這位號稱全美國最著名的小說家所寫的大部分作品都不是小說,他已經有整整十年寫不出一本小說了。

  據說,奧薩諾正在寫他那本空前絕後的傑作,是一部長篇小說,一部自《戰爭與和平》問世後再次驚世駭俗的最偉大的小說!所有的評論家都一致做出了以上的預言,他本人更是認為受之無愧。一家出版社還給他預支了十萬美元以上的稿費,事隔十年,他們還在翹首期待著這部小說稿的出現和夢想著支出去的錢會一本萬利地湧回來。與此同時,他寫些非小說類的熱門話題。一些評論家認為他的這些文章比大多數人的小說還好,實際上他只須花幾個月就把文章寫出來並能收取豐厚的稿酬,只可惜銷售量卻越來越少。他已經開始讓公眾不耐煩了,所以他終於接受了全美國最有影響力的《星期天書評》總編輯的職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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