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馬裡奧·普佐 > 愚人之死 | 上頁 下頁 |
| 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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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奧薩諾之前的那個總編輯在此位置上幹了20年。此君出身于富裕的知識分子家庭,讀過多所一流的學院,獲得過各種學位,具備多種證書。人長得很有風度,卻嗜好男色,本來這並不傷大雅,只是年紀越老,色膽越大。在一個晴朗的大白天,他按捺不住,居然在辦公室那堵用書堆成的高達天花板的牆壁後面,騎在一個打雜的小廝身上泄欲,偏偏就在這個關鍵的時候,被當場抓住了。如果他騎的是一個著名的英國作家,也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如果那些他用來當屏風的書已經被評論過,也許情況也不會這麼糟糕,偏偏這些書積壓在他的辦公室裡久久不見天日,從未到過他的讀者群或自由職業書評家的手上,因此他不得不以名譽編輯的身份退休。 至於奧薩諾,人事部門知道他沒有家庭的拖累,一直是個異性戀者,不至於出現他的前任所有過的尷尬。其實他何止絕不沾男色,他對異性的貪戀已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不管高矮肥瘦,也不論老中青少,只要是女人,他都愛!一聞到女人身上分泌出來的味道,他就像癮君子見到了海洛因一樣激動不已。他和女人造愛時的投入程度比戒毒失敗者重新吸毒時的狂放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果奧薩諾的性欲一天得不到發洩,這一整天他就不得安寧,這時無論是口交還是手淫,他都會在所不辭。好在他沒有展覽自己性行為的心態,所以每次都把辦公室的門鎖得緊緊的。他的性伴侶中有的是書生氣十足的小小女爵士迷,有的是堅信他是美國當代文壇上最偉大作家的女崇拜者,有的是急需要幾本書來寫評論以維持生計或維護自尊心的女作家……總之,他厚顏無恥地利用本身那如雷貫耳的名聲和炙手可熱的總編輯的地位來滿足自己的性欲。更令人難以容忍的是他在認為自己是全美國最有潛力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時所表現出來的那種近似瘋狂的自我陶醉。過去的三年裡,他在文學界朋友的幫助下發起了一場沸沸揚揚的向諾貝爾文學獎衝刺的運動,因而也乘機經常得意洋洋地向女士們炫耀那些登載在有檔次的季刊上的鼓吹他應該獲得此獎的文章,還恬不知恥地宣揚那些和他造愛的知識女性就是沖著諾貝爾文學獎而來的。 奧薩諾唯一有自知之明的地方是對自己的外貌沒有多少信心,知道那歪斜的臉骨配上泛著魚肚白的綠眼睛,無論怎樣裝腔作勢都缺乏起碼的魅力,於是他很捨得花錢來包裝,終日衣冠楚楚。他還很聰明地揚長避短,運用自己那充沛過人的精力來裝扮成風流瀟灑的樣子,事實上他名聲噪起的很大成因不是來源於他在文學上的成就,而是來源於他的能耐——急才擅令,反應敏銳,智慧超卓等等,這些不但能吸引女人,也能吸引男人。 在為他發狂的婦女中,有聰明伶俐的女大學生,有知書識禮的夫人,還有婦女解放運動組織的成員。這些女權主義者事後經常在狠狠地咒駡了他之後再設法讓他落入圈套並對他訛詐。她們宣稱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因為維多利亞時代的男人們就是用這種伎倆來對付女人的,如今她們也要用之以戰勝眼前的這個男人!而他所採取的對付她們的辦法就是在作品中直截了當地和婦女對話。 我從來不喜歡他的作品,於是估計自己也不可能喜歡他這個人。物似主人形嘛,除非那些耳聞目睹的事實能證明該作者與其文章截然兩樣。 還好,在奧薩諾的筆下畢竟還有富於同情心的醫生,勤奮好學的教師,誠實認真的律師,理想主義的政客,高尚純潔的婦女,深明哲理的作家,富於正義感的演員等等,所以儘管他在寫作時使用潑婦駡街式的架勢,他的作品中又充斥著使人反胃的惡意,但是現實生活中的奧薩諾還是一個可以相處的人,聽他講話,包括聽他不知羞恥地吹噓自己的寫作也不是一件太可怕的事。 他把自己當總編輯的書評社搞成了一個獨立王國,手下有兩名秘書,20多個負責閱讀的職員,另外還聘請了許多兼職的自由職業批評家——從著名作家到挨餓的詩人,從不得志的小說家到德高望重的教授等等知識分子中的精英,應有盡有。他既利用他們又看不起他們。 奧薩諾像個瘋子一般地操縱著這個書評社,他知道作家們對《星期天評論》的扉頁極其重視,就在向全國出版書評時訂下了這麼一條規矩:第一頁必須刊登關於拿破崙或凱瑟琳二世傳記之類的文章,而且一定要由有影響力的大學教授撰著。他這樣做是因為他憎恨大多數的小說家,嫉妒他們,他還憎恨出版這些小說的出版商。經他如此編輯的書或書評都讓人無法忍受,這樣就正中了他的下懷,達到了他激怒每一個人的目的。 我第一次見到奧薩諾時就發覺雖然關於他的流言蜚語確實是空穴來風,然而文學界的同仁對他的評價也並非都是人云亦云,還有他自己樹立的公眾形象更是名下無虛。在我的心目中,他以前的那個猥劣可恥的醜惡形象已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有自然藝術風格的偉大的作家,社會上對他的那些富有傳奇色彩的美譽他也都受之無愧。 我在奧薩諾那間位於漢姆浦頓的別墅裡採訪他,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他像個老蘇丹王那樣蟄居在這裡。當時他已年過半百,穿著一條藍色的網球長褲,上身是一件為了遮掩他那高高凸起的啤酒肚而專門設計的也是藍色的網球衫。臉部皮膚相當粗糙,作為一個下屆諾貝爾文學獎的可能得主,這張臉正合適。雖然長著一雙邪惡的綠眼睛,一見面他還是能給人一個不錯的印象,今天他就表現得很友善。身為掌握著全國最權威雜誌《星期天文學評論》權柄的頭頭,每期書評出版的前後,都有很多人爭先恐後地去舔他的屁股以示忠誠。他早已習慣了人們的阿諛奉承,怎麼能猜到今天的來者不善?又怎麼會理解我這個失敗的作家出版了一本失敗的小說,第二本作品看來問世還遙遙無期,只能懷有仍然在失敗中躑躅的潦倒文人的心態?相比之下,他寫了一部幾乎是偉大的小說後就能夠一本萬利地偉大下去,我的心理怎麼可能平衡?如果《每日生活》雜誌社允許的話,我早就向世人揭露這傢伙到底是個什麼貨色了。 兩年前我已寫好了那篇討伐奧薩諾的檄文,句句擊中他的要害,遺憾的是埃迪·蘭舍不肯把它刊登出來公諸社會。當時他們正在謀求奧薩諾寫一篇事關緊要的政治故事,不敢得罪他,結果害得我花在寫這篇文章上的整整一天的時間就這麼白白浪費了。做夢都沒有想到兩年後奧薩諾打電話給我,聘請我在他新創辦的一本大型文學評論雜誌當助手,原來他不知從哪個渠道看過我那篇雜誌社不肯刊登的文章,對我記憶猶新,還說喜歡這篇文章的內容,說我是個了不起的作家,是他那些最自命不凡的作品的知音,云云。 採訪他的第一天,我們坐在他那間別墅的花園裡,一邊看他的孩子們打網球,一邊聊天。四次失敗的婚姻給他帶來了六個子女,這時他還未結後來的第五次、第六次和最後即第七次婚。我不能不承認他真心實意地疼愛他的孩子們,在他的身邊可以真實地感受到那種濃濃的舔犢深情。他跟孩子們在一塊從心底裡快活,也許他本人就是一個老頑童。 他在作品裡,總是表現出一個偉大的始終如一的左翼作家的姿態,實際上他卻可能是一個德克薩斯沙文主義者。我想方設法把話題集中在婦女的問題上,好讓他暢談自己對女人、婦女解放運動和性的見解。他講這類東西簡直駕輕就熟,所以口若懸河,妙趣橫生,而且不乏驚人之語。他先從愛情談起,告訴我每當他愛上一名女子時,就不再嫉妒妻子。他擺出一副大作家兼思想家的面孔對我說:「男人們的嫉妒心再氾濫,每次的覆蓋率都不應該超過一個女人——除非他是一個波多黎各人。」他擁有無可挑剔的激進證明,所以覺得自己有權開波多黎各人的玩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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