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裡奧·普佐 > 愚人之死 | 上頁 下頁
一四二


  「墨林,我認為你也許想知道,」艾麗斯說,「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但我認為還是應該告訴你出了什麼事。」

  她的聲音和語調都猶豫不決似的,說完後稍停了一會兒。我沒吭聲,於是她繼續往下說:「是關於詹娜麗的壞消息,她因腦溢血住院了。」

  我沒有真正聽懂她說的壞消息,或者說我的思想拒絕接受這個現實,我以為她只是告訴我詹娜麗病了。「她的病情怎麼樣?是否很嚴重?」我問她。

  艾麗斯又略停了一會兒才回答我:「她現在靠機器維持生命,腦電圖顯示她已經沒有任何思維活動。」

  我非常鎮靜,只是不知何故仍然沒有抓住她這些話的含義,於是我問她:「你的意思是她將要死去?這是不是你要說的意思?」

  「不是,這不是我要說的意思,」艾麗斯說,「也許她還會恢復健康,也許他們只能維持她的生命。她的家人都趕來了,他們將做出最後的抉擇。你想趕來嗎?來了以後你可以住在我家。」

  「不,我不能來,」我不假思索就拒絕了她,事實上我真的無法脫身,「明天再打電話給我,把她的病情告訴我,好嗎?如果我能幫上忙我就來,否則我就不來了。」

  艾麗斯沉默了很久,再說話時聲音哽咽著:「墨林,我就坐在她的身旁。她的樣子很美,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我握著她的手,那手還是暖的。看起來她就像是睡著了,但是醫生說她的腦部已是一片空白。墨林,他們可能搞錯嗎?她能好起來嗎?」

  就在那一刹那,我敢肯定這是一個誤診,詹娜麗肯定會恢復健康的。科裡曾經說過一個人可以把自己的一切都親手賣掉,我當時就是這麼幹的:「艾麗斯,醫生有時也會出差錯,也許她會好起來,別放棄希望。」

  「好吧。」艾麗斯說,此時她正在哭泣,「噢,墨林,這太可怕了。她躺在床上睡熟了,就像神話中的公主那樣,我一直在想也許會有某些魔法出現,把她救醒過來。我不能想像在失去她後我將怎樣活下去,但我更不能忍心看著她現在的樣子而離開她。我知道她肯定不願意這麼個活法的,如果他們不拔掉機器的插頭,我就去把它拔掉!我不忍心讓她這麼個活法。」

  啊,我充當英雄的機會來了——神話中的公主在中了妖術後死去,而魔法師墨林知道如何喚醒她。不過我沒有主動提出要協助她把插頭拔掉,只是說:「觀察一下,看看會出現什麼新情況,再打電話給我,好嗎?」

  「好的,」艾麗斯說,「我猜你一定想知道這件事,我原以為你也許會趕來見她一面。」

  「我已經很久沒見過她,也沒和她交談過了。」我說。此刻我又記起了詹娜麗問過我的那句話:「你會拒絕我嗎?」以及當時我笑著回答她說:「肯定會的。」

  艾麗斯說:「你是她最愛的男人。」

  但她沒說「最愛的人」!我想她這是把女人排除在外的意思。我岔開這個話題說:「也許她會好起來。你還會打電話給我嗎?」

  「我會打的。」艾麗斯說。她的聲音平靜多了,她已聽出我絕對不肯趕去見後娜麗,對此她感到大惑不解。「一旦發生新的情況,我就打電話給你。」說完她掛上了電話。

  我笑了起來,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發笑,但我還是一個勁地笑。我無法相信詹娜麗會病得如此嚴重,這一定又是她的詭計!這也實在大無禮,太戲劇化了。我知道這又是她幻想出來的場面,於是就導演了這麼一出小小的猜謎遊戲,只有一點可以肯定,我永遠也不願意看見她失去思維以後的那張美麗而空洞的臉龐。我永遠不會去看那張臉,因為看了它之後我就會變成石頭。現在我既不感到痛苦,也沒有失落感,警惕著避免被這種情感困擾,我太狡猾了!這天我在不停的來回踱步中度過剩下的時間,一邊走還一邊不斷地搖頭發笑。後來我發現自己由於促笑而扭歪了臉,就像一個人實現了自己那罪惡的願望後露出的醜態,也可以說像一個掉進了陷阱後永遠沒有逃生機會的人那樣原形畢露。

  第二天很晚了艾麗斯才打電話來說:「她現在沒事了。」

  好一陣子工夫我都把她的話當成了喜訊,以為詹娜麗已經恢復了健康,以前的診斷全錯。等了一下,艾麗斯才說:「我們把插頭拔掉了,我們已經把她從機器旁邊搬走了。她死了。」

  我們兩人都長時間地默默無言,然後她才問我:「你要不要趕來參加她的葬禮?我們打算在戲院為她舉行追悼大會,她所有的朋友都將出席,這也將是一個香檳酒的派對,朋友們將發表悼念她的演說。你會來嗎?」

  「不,我不去,」我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過幾個星期會去看你,但現在我不能去。」

  她又一次沉默了很久,似乎是在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憤怒,最後她說:「詹娜麗曾經對我說你是可以信賴的,我也真的信賴你。你什麼時候想來,我都會見你。」

  她一說完就馬上掛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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