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馬裡奧·普佐 > 愚人之死 | 上頁 下頁 |
| 一四三 |
|
|
|
桑那都大酒店呈現在我的眼前,它上面那價值百萬美元的,由燈飾構成的大遮簷把寂寞的群山拒之千里。我走過大酒店,回憶起那些一去永不復返的和詹娜麗共同度過的幸福光陰。自從詹娜麗逝世後,我幾乎天天都在思念她,特別是追憶她那既溫柔又潑辣的個性。有段時間,每天一早醒來,我的腦海裡就會浮現出她的音容笑貌。 那時候,往往在剛剛醒來的開初幾分鐘,我都癡心地相信她還活在人間,甚至想像我們再度重逢時的情景。我每次都得花五到十分鐘來接受她已死去的現實。奧薩諾和阿迪的死都沒有把我扯進這種傷感的漩渦,事實上,我近來已很少想起他們了,似乎把他們淡忘了。是不是我更關心詹娜麗呢?但是如果我真的更關心她,為什麼我在電話裡聽見艾麗斯說起她的死訊後,反而會失態地傻笑呢?為什麼在大白天聽到她的死訊後會無緣無故地大笑三四次呢?我現在才意識到,我也許是因為她的死而生她的氣——如果她還活著,隨著歲月的流逝,我最終會原諒她的,而如今,在我原諒她之前她就撒手塵寰了。根據她生前的品性,她是不肯放過我的,一定會弄得我終生都不得安寧。 詹娜麗死了幾個星期後,我見到了艾麗斯,才得知她的腦出血是由於先天性的腦血管缺陷引起的,也許詹娜麗對自己的這一缺陷也僅僅略有所知。 我還記得有幾次約會她遲到了,還有幾次她把我們約會的日子忘得一乾二淨。當時我氣得七竅生煙,以至於那麼肯定地說這就是佛洛伊德所稱的那種失誤,表明了她的潛意識在拒絕我。如今艾麗斯告訴我,詹娜麗經常出現這種情況,在她死前不久,這種情況更是變本加厲。顯然這都和她那突出的動脈瘤有關。這可惡的瘤子壓迫了她的腦神經,直到後來溢出的血流進了她的腦部,奪去了她的生命。我還記得和她在一起的最後一個夜晚,當她問我是否愛她時,我是那麼粗暴地回答她。我想,如果她現在再向我提出這個問題,我的反應一定會截然兩樣:無論她的表現如何,無論她說了些什麼,無論她要求怎樣,我都會遂了她的心願,都會接受她所使用的任何方式。啊,上帝!假如我能再見她一面,假如她所在的地方我也能去,假如我還可以和她接觸,那我就是無比幸福的人,那我就有機會再次聽到她既高興又氣惱地問我:「但是,告訴我,對於你來說,我的愛是不是最重要的?」她不但希望自己對於我是最重要的,而且希望對於所有她認識的人來說都是最重要的,如果可能,她甚至希望最終成為全世界人們心目中的最重要的人物,她渴望得到愛護啊!我回憶起她躺在床上時對我所說的刻薄話,現在才明白這都是她的腦部受損才說出的囈語。我的心頭一陣痛楚,耳邊又響起了她的聲音:「你不就是想我這樣對待你嗎?男人不就是期待著女人這樣嗎?我這樣待你是你求之不得的呢!」現在我才明白如果她的腦部沒有痼疾是絕對不會這麼殘酷,這麼粗俗的! 我知道自己在夜間多次夢見她,但我卻無法記住那些夢。我醒來時老是思念她,仿佛她還活在人問。在我對她的這些深切悼念中,最令我莫名其妙又深感欣慰的是,我居然絲毫都沒有想起我們之間的性關係。 我站在街道的最高處,籠罩在納瓦德群山的陰影中,俯視著拉斯維加斯中心地帶的那些被摧燦絢麗的燈飾裝扮得更加美不勝收的景色,忽然決定今晚去賭一賭。反正明天一早我就將飛回紐約,明天晚上我就將和家人歡聚一堂,又將在自己的書房裡寫作,繼續過著太平安穩的日子。 我走過桑那都賭場的大門,一陣涼嗖嗖的冷氣迎面撲來,那是空調在炫耀它的威力。有兩個黑人妓女走過來要挽我的手臂,她們那頭濃密的鬈曲的假髮閃閃發亮。這兩位一個是深巧克力色的,另一個是悅目的棕色。她們的旁邊還有穿著靴子和短褲的白人妓女在賣弄自己的大腿。由於吸毒,這些女人都形銷骨立,連濃妝豔抹也掩飾不了她們面容的枯槁,在吊燈的照耀下,一個個恍如饑餓的幽靈在覓食似的,好不嚇人!賭場最裡面那鋪了綠毛氈的21點賭桌間有一長串的發牌員正在高舉著雙手洗牌。 我穿過賭場大廳一直走向紙牌檔,即將走近灰色圍欄時,前面的人群忽然散開了,這些賭客又紛紛擁向骰子檔,紙牌檔裡空出了幾個位置。 四位系著黑領帶的聖人在等待我的參與。發牌員高舉著右手叫拿著牌架的莊家稍等一會兒,他迅速地看了我一眼,對我笑一笑,點點頭,以示他已認出了我。他的右手還舉著,大聲地吟唱道:「請發給賭客一張牌——」兩位臉色蒼白的雲梯警衛用耶和華關注塵世間的坐勢向前傾著。 我轉過身去,掃視著賭場,感覺到一股加了氧的空氣向我襲來。我不知道是不是年邁的、中風後跛了腿的郭魯尼伏特為了使所有的賭客精力充沛,賭癮旺盛而在上面的私室裡按下了他那神奇的開關。如果他按下的按鈕是讓科裡和其他失去使用價值的人去死,那又會怎麼樣呢? 我一動不動地站在賭場的中央,尋找著一個開賭了的幸運賭檔。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