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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燕飛萍道:「江湖虛名,拿起千斤,放下四兩,何足掛齒?重要是從今而後,我燕飛萍不再是孤孤單單、給人輕蔑鄙視的殺手浪子,這世上至少有一個人……有一個人……」一時不知如何說才是。

  蘇碧瓊接口道:「有一個人敬重你、欽佩你、感激你。」說著將剛才拭過淚的手帕遞到燕飛萍手中,道:「今夜你送我如此精美的禮物,我無以回贈,只有這塊手帕是我自己繡的,你看見它,便如看見我一樣。」

  燕飛萍打開手帕,見帕上繡的是一棵開滿花的瓊樹,枝梢有一隻飛燕棲息,針角細密,繡藝極精,握在手,微覺濕潤,那是蘇碧瓊的淚水還沒有幹。

  在世間,比酒還能醉倒男人心靈的,唯有女人的淚。

  燕飛萍醉了。醉倒在一個姑娘的柔情中,比酒更濃、更醇、更烈,不止醉了他的身心,也醉了他的靈魂。

  此時此刻,一切語言都成為多餘。兩人彼此凝望,默默不語,只覺共擁這短暫一刻,一生都不枉了。

  月影斜落,已是三更時分,夜風吹過,寒氣撲面,頗有幾分冷意。

  燕飛萍道:「夜風冷,咱們別再靠窗站著。回屋去,我為你撫琴。」

  兩人回到屋裡,當中有一張琴幾,橫置三尺瑤琴。燕飛萍坐在琴前,笑道:「瓊兒,你想聽哪個曲牌?」

  蘇碧瓊靠著燕飛萍坐下,道:「你居然也會撫琴?」

  燕飛萍道:「你不相信?好吧,今天若不露一手,豈不被你小看了?現在我看用一隻手,為你撫琴一曲。」

  蘇碧瓊皺了皺眉,道:「騙人。一隻手怎能彈琴?」

  燕飛萍道:「你且看著。」一手環抱蘇碧瓊的纖腰,一手按節撚弦,暗調內息,提起一口真氣,對準琴弦聚氣一吹,琴弦便低陷了下去,竟與用手按捺一般無異。他內力既深,一口真氣綿綿不斷,琴音更是絲毫不亂,高下低昂,無不宛轉如意。

  耳畔樂音流動,蘇碧瓊身心俱醉。她本已極倦,此刻聽著琴音,眼皮愈發沉重,終於將頭一歪,枕在燕飛萍的肩頭睡著了。

  一曲既終,餘音繞梁。

  燕飛萍抱起蘇碧瓊,將她輕輕放在床上,自己則坐在床邊,默默端詳著她的睡容。見她鼻息細微,雙頰暈紅,兩片紅唇略見上翹,燕飛萍心中一動,暗道:「她睡意正濃,我若是輕輕地親她一親,她決不會知道。」想到此處,心中又是一蕩,忍不住伸下頭去,親向她的口唇。尚未觸到,已聞一陣甜香,不由得熱血直湧上來。

  哪知,就在雙唇欲觸未觸的那一刻,蘇碧瓊忽然「嚶」的一聲,似醒未醒地翻了一下身,驚得燕飛萍趕忙端身坐正。他本是一個浪子,一度浪跡于青樓妓館,聲色犬馬,無不涉足,親近過的女子更是多不勝數。只是,今夜在這亭閣中,孤男寡女相處一室,他竟不敢稍越雷池半步。

  想想自己也覺得可笑,低聲自語道:「還是六哥說得對,女人比敵人更厲害,敵人未必能奪走的命,卻能被女人奪走了心。」他搖頭笑了笑,取過一條錦被輕輕蓋在蘇碧瓊身上。屋中紅燭流光,一片春意盎然。

  燕飛萍怕自己留在屋中驚醒蘇碧瓊,於是躡手躡足走出亭閣,站在假山上向夜空眺望。深夜的風寒氣森森,但燕飛萍心中有如燃著一團火,絲毫不覺寒意,只想縱聲長嘯,一暢襟懷。

  這時,忽聽一陣馬蹄聲傳來,從大門外駛進一輛馬車,沿著院側的青石甬道,往後園而來。

  燕飛萍見後微微一皺眉,低聲道:「怎麼現在來了?」這輛馬車是他雇來接蘇碧瓊回府的,原本商定該是四更時分來這裡接人,但此刻三更剛過,馬車便已進了宅門。他只道是車夫記錯了時辰,並未在意。

  然而,當馬車來到後園門前,燕飛萍卻不禁「咦」了一聲,只見轅上的車夫揮鞭趕馬,手腕不動,鞭子筆直伸了出去,手肘不抬,鞭子又已縮了回來,這分明是一份高明的武功,揚州車行中可沒有如此身手的人物。

  頓時,燕飛萍目中寒光閃動,暗忖:「難得揚州武林道上賞臉,為追殺燕某居然尋到此地來了。哼,良宵佳夜,燕某本不想與人動手,但你們竟敢逼上門來,可怨不得燕某心狠手辣了!」他不想驚醒屋中熟睡的蘇碧瓊,當即展身躍上假山,腳尖點在山下的松幹之上,微一借力,身子再度拔起數丈,形同鷹翔長空,直撲到馬車之前。

  轅上的車夫雖然小心戒備,但未料到燕飛萍的身法竟快如閃電,耳聽衣袂破空之聲,便知不妙,待想起身迎敵,已經來不及,百忙中回臂一抖,將掌中馬杆反刺而出,杆梢顫動,分刺燕飛萍上身七處大穴。

  燕飛萍出擊固然快到極點,但對方臨危不亂,反手這一刺出招之快、認穴之准,亦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好手。燕飛萍也不禁贊了一聲:「來得好!」右手五指急拂而下,已將杆梢抓個正著,常人凡是伸掌發力,必先後縮,才行出擊,但他這一掌剛剛抓住杆梢,竟不回臂運勁,掌力便即送出,招數固是奇幻之極,內力亦是雄渾無比。

  車夫只覺一股巨力自馬杆上傳來,震得雙臂一麻,暗道:「不好!」身子不由自主被甩得飛起,危急中他撒手扔了馬杆,在半空中斜斜竄出,才將這股勁力卸開。

  燕飛萍如影隨形般欺近,單掌斜劈而下,這一掌若被拍中,就有十個車夫,也一齊打死了。便在這時,猛聽背後「砰」的一聲響,車廂的頂篷被擊塌,從中飛身躍出一人,打扮與車夫一模一樣,手中提著一口青鋒長劍,一言不發,出手便是一招「七星聚頂」,疾刺燕飛萍的後腦。

  燕飛萍乍聽腦後冷風突起,身子飄然向後一閃,避過劍峰,冷聲道:「暗算燕某的是哪一位英雄?」

  那人卻仍不答話,一劍緊過一劍,運劍如風,頃刻間連發七劍,招招都是致命的毒手。車夫也從地上爬起,反手拔出一柄長劍,猱身而上,出手亦是拚命的辣招。只見雙劍左右穿花,陰陽相輔,宛若一座小小的劍陣,竟沒絲毫破綻。

  燕飛萍以一雙空掌在劍光中穿插拍拿,七八招內竟搶不到先手,也是大出意料之外,暗道:「這兩人是誰?竟有這等功夫?」又接了十餘招,但見對方劍法相互呼應,套路分明,猛然醒悟,叫道:「這是『漠北三十六路快劍』!兩位敢是正氣府的福慧雙君?」

  說話間,三人已交手二十餘招,福慧雙君雖然聯手,仍抵不住燕飛萍的一對肉掌。於是兩人將三十六路快劍施展得風雨不透,緊緊守住門戶,似在等待救援。

  燕飛萍心中暗贊:「福慧雙君素稱漠北第一快劍,果然名不虛傳,這些年歸身正氣府門下,未在江湖走動,功夫卻絲毫沒擱下,居然接我二十餘招不落下風。」他本想取出碎心鈴,轉念一想:「此刻要殺他們二人不難,但惹怒了正氣府的蘇春秋,卻是難辦。何況我與瓊兒情意深長,若傷了正氣府的門人,終究不宜。罷了,今日便看在瓊兒的面上,放過這兩人一馬。」

  想到這裡,他心中殺氣頓減,雙掌出招亦不如先前那般淩厲。然而,福慧雙君的劍法有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待見燕飛萍發掌稍一松緩,立刻劍芒暴漲,疾刺他周身十三處空門重穴。

  燕飛萍不禁暗怒,心想:「我不傷你們,你們便得寸進尺,若不顯顯手段,你們還道燕某怕了正氣府不成?」當即右掌斜引,四根手指搭在一柄長劍的劍身上,叫一聲:「斷!」輕輕一推,將對方的狠刺之力盡數借了過來,反擊另一柄長劍。這一招借力使力,將敵人自身之劍引為己用。以一打二,百不失一。福慧雙君看出不妙,再想收招換式,已經晚了。只聽「□嚓」一聲,雙劍相交,同時斷成兩截。

  福慧雙君功力相當,這時長劍同斷,兩人內勁相互衝撞,震得雙臂一陣麻木,胸口血氣不暢,丹田中便如倒進一盆沸水相仿,慌得他們急忙暗運真氣護住心脈,唯恐一口內息被逼得逆行倒沖,就算不立斃當場,也得身受重傷,內力損折大半。

  這一瞬間,燕飛萍卻中宮直入,揮臂將兩柄斷劍掠過一旁,手掌輕輕按在兩人的胸口,笑道:「兩位,玩夠了麼?」

  福慧雙君此時重穴受制,無法抵擋,同聲喝道:「姓燕的,我兄弟豈是怕死之輩,你發勁就是,囉嗦什麼?」

  燕飛萍哈哈一笑,雙掌一撤,躍後兩步,道:「我跟正氣府沒過節,兩位請罷。」

  福慧雙君不禁一楞,素知燕飛萍手段極其毒辣,掌下從來不留活口,今日如何放過自己不殺?一人怒道:「姓燕的,我兄弟技不如人,今日敗在你的掌下,有死而已,用不著讓你饒命。」另一人則道:「你武功高絕,福慧雙君認栽了。不過江湖中天外有天,你燕飛萍的本事再大,總也逆不過『天理』二字。不日便是你授首之時,我兄弟拭目以待。」

  燕飛萍聽後並不動怒,淡淡說道:「這話若是蘇春秋蘇老府主說出,燕某自當用心聆聽,引以為戒,但閣下二位不過是鎩羽敗將,比蘇老府主差得遠了,何敢言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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