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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蘇春秋身為江南武林領袖,武功德望,江湖中人人欽服。福慧雙君紫脹著臉皮,對這句話卻不便駁斥,若說這句話錯了,豈不是說自己還勝過名震天下的府主?儘管兩人氣得目皆欲裂,有心挺劍上前拚命,但明知不是人家的對手,沖上去只是自討其辱。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僵在了原地。

  燕飛萍卻無心與他們耗下去,冷笑一聲,倏地飛指點出,分襲二人。福慧雙君萬沒料到他出手之前竟無半點徵兆,這一指快如閃電,雖有心躲辟,卻哪裡避得開?身子才一動,便雙雙中指,被封住穴道,倒在地上。

  燕飛萍將二人拎起,藏在樹後,笑道:「總算你們運氣好,碰上燕某今日無心殺人,委屈你們在此睡上幾個時辰,待我先將瓊兒送回正氣府……」正說著,他目光向上一瞥,突然發現夜色中有一道黑影,從後園牆外飄身而進,身法迅若狸貓,無聲無息地躍上假山,向亭閣而去。

  頓時,燕飛萍「啊」的一聲低呼,心道:「不好,我恁地大意,在此與福慧雙君糾纏,不要中了人家的調虎離山之計。」

  第五章 惜相重 豪懷鬥一醉

  一念至此,燕飛萍只覺得一股涼氣由頂門直透腳心。以他的身手,倒不在乎黑白兩道派高手前來追殺,卻怕被人發現瓊兒夜宿此處,心想:「江湖中蜚語似刀,此事一旦傳了出去,勢必被長舌之徒說得添枝加葉、蜚短流長,我已是聲名狼藉,自然漫不在乎,但讓瓊兒今後如何做人?」想到這裡,燕飛萍目中殺機流露,暗中打定主意,今日有一人登上亭閣,便殺一人,有一百人登上亭閣,便殺一百人,絕不走漏一個活口,拚著血濺荒宅,也要保住瓊兒的名節。

  這麼一想,必中便即坦然,當下施展輕功身法,緊趕幾步,無聲無息地跟在那個黑影的身後。

  此時一輪明月已斜至西天,借著淡淡的月光,只見那夜行人穿著一襲緊身黑衣,閃縮出沒于石間樹後,一步一動,輕捷有如狸貓,向前又行十餘丈,已到亭閣之旁。他向左右望瞭望,見四下無人,縱身一躍,便到長窗之旁。這一縱躍飄如飛絮,落地無聲,已是武林中一流的輕功。

  燕飛萍嘖嘖稱奇,心想:「怎麼今日出現的都是一流高手?」他見對方雙手沒帶兵刃,孤身一人,不像是到這裡生事的模樣,因此也不急於痛下殺手。他彎腰從對方身後繞過,又有何懼?」

  燕飛萍臉上怒色一閃,喝道:「你敢說燕某怕死麼?」但他想起蘇碧瓊,又將怒意壓了壓,道:「瓊兒就在這間屋中,我不想讓她看見咱們動武的情景。為了她,我才不與你交手,可不是怕了誰,更不是怕死。」

  穀正夫忙道:「難道瓊兒就在這間屋中?」

  燕飛萍應道:「正是。」

  穀正夫輕輕拉開窗頁,向屋中望去,一眼看見蘇碧瓊睡在牆角的牙床之上,頓時,一股怒氣直逼他的肺腑,雙眼如欲噴出火來,厲喝道:「姓燕的,你……你都對她做了什麼?她怎麼睡在……睡在……你的床上?」

  燕飛萍道:「她倦了,在床上歇息,我對她做什麼了?」

  穀正夫咬牙道:「姓燕的,你在江湖中凶名昭著,不思悔改,如今又打上瓊兒的主意,不覺得太過卑劣無恥麼?告訴你,有我穀正夫在此,你休想得到瓊兒。」

  燕飛萍道:「我與瓊兒之間的事,她自己會拿主意,輪不到你來指手劃腳。」

  穀正夫怒道:「瓊兒能拿什麼主意,她若有主見的話,就不會睡到你的床上了。你們……哼……」重重一哼之後,言下之意,已不堪出口。

  燕飛萍沉聲道:「姓穀的,你侮辱我沒關係,可不要胡亂猜測瓊兒!」

  穀正夫道:「什麼是胡亂猜測?她的父親沒在這兒,長兄代父,我是她師兄,怎樣管教她都是應該的。你又算什麼人?她深夜離家不歸,卻睡在一個男人的床上,這個男人偏偏正是浪名傳遍江湖的冷血殺手燕飛萍。此事若傳了出去,瓊兒還能做人麼?」

  燕飛萍強按怒火,道:「今夜自始至終,我與瓊兒都是清清白白,所行的每一件事,都無愧於天地。」

  谷正夫冷哼一聲,道:「無愧於天地?姓燕的,你也配說這句話?若要證明你的清白,只有一個辦法。」

  燕飛萍道:「什麼辦法?」

  穀正夫道:「你立刻自刎於此地,免得我來動手。」

  燕飛萍聞言,再也忍耐不住,喝道:「姓穀的,我看在你是瓊兒的師兄,已經給足了你面子,你可須知自重。燕某在江湖是何許人也,你不要以為我不敢殺你。」

  穀正夫毫不口軟,道:「碎心鈴殺戮江湖,別人懼你怕你,穀某卻還未必!今夜你將瓊兒掠到此地,自不把正氣府放在眼裡,你敢辱正氣府,便是辱江南武林道上的千百豪傑,縱然別人不予計較,我穀正夫今日卻與你決不善罷干休!」正氣府乃是江南武林道上的領袖,一呼百應,說是「千百豪傑」,確非浮誇之言。

  燕飛萍冷笑道:「千百豪傑便怎地?黑白兩道辱我燕飛萍,也非自今日始,我照樣活得逍遙自在。嘿,燕某視天下英雄如若無物,你穀正夫更是不在話下。」

  穀正夫怒火中燒,道:「既然如此,多說無益,咱們在手底下見個真章吧。」

  燕飛萍也被穀正夫的狂傲激怒了,殺機潛生,緩緩道:「好,今日便來領教正氣府絕學。」腳尖一發勁,身子直飛而起,仿佛青鶴騰空,躍上亭頂。

  穀正夫隨後飛身躍上。此刻燕飛萍已在亭頂,若趁穀正夫身在半空之際發勁下擊,他定然難以抵擋,非落得重傷不可。但燕飛萍不欲乘人之危,待穀正夫站穩身形之後,這才喝了一聲:「姓穀的,小心看招。」輕飄飄一掌往穀正夫肩頭拍去。

  這一掌出招雖輕,卻是內家掌法中的上乘功夫,落在敵人身上,勁力直透內臟。穀正夫識得厲害,不敢怠慢,右掌倏地疾挑而上,撩向對方的胸腹。這是正氣府的殺手絕招「胡笳十八拍」,一掌擊出,五指顫動,看似掌風逼人,實則純為指上功夫。只使出半招,便將燕飛萍上半身的正面大穴盡數籠罩。

  燕飛萍腳步錯動,早已避過,身形閃處,揮掌斜拍穀正夫的左肋,他不立下殺手,一是要探探對方的深淺虛實,二是怕失手傷了穀正夫,會被瓊兒怪責,因此這一掌僅使出七成勁力。

  哪知穀正夫武功之高,不在燕飛萍之下,眼見掌力擊到,依然進身搶攻,竟不理會對方來招,右掌五指直刺燕飛萍的咽喉,出招兇猛剽悍,真是匪夷所思。

  高手比武差不得半分,燕飛萍存了個相讓之心,登時落了下風,險遭穀正夫的毒手。他急忙後退四步,雙掌嚴守門戶,連封對方十三記毒招。到了第十四招上,劣勢已經扳回,當即低嘯一聲,縱身撲上,雙掌抓拿戳點、勾鎖拍按,十指如刀如劍,如槍如戟,攻勢淩厲之極,再不留半分情面。

  此刻雙方已經不是比武過招,而是生死相搏,轉眼間六十餘招過去了,穀正夫見難以取勝,猛地雙掌中宮搶入,直擊燕飛萍的小腹。燕飛萍知道這一擊尚有厲害後著,避讓不得,當即橫掌封擋,忽覺對方掌上傳來一股霸道之極的內力,不禁一驚:「你要和我比拚內力?」心念甫動,對方內力已逼將過來,除了以內力招架,更無他策,當下急運功勁抗禦。

  以二人的武學修為,無論拳腳兵刃,縱然不敵,也能全身而退,絕不致有性命之憂。但此刻比拚內力,卻已到了無可容讓、不死不休的境地。二人先前交手,都是忌憚對方了得,自己並無勝算,不敢輕易行此險著,生怕求榮反辱,枉自送了性命。哪知谷正夫久戰不勝,竟挺而走險,突運內力相攻。

  四掌相交,二人內力以硬碰硬,全身都是一震。穀正夫掌力加急,一道又是一道,如波濤洶湧般向前猛撲。燕飛萍低聲一哼,身子微微晃動,每一晃掌力便強一分。穀正夫的內力固然越來越強,他的反擊之力也相應而增,此來彼往,不落下風。

  亭閣頂上的瓦片卻禁受不住二人貫注於腳下的巨力,不斷發出碎裂之聲。但二人運勁正值緊要關頭,各以掌力相抵,誰也顧不得這些異響。又過了半盞茶時分,猛覺腳下一陷,傳出咯喇喇一聲巨響,幾條椽子同時斷折,屋頂穿了一個大洞,兩人一齊落下。

  頓時,亭閣之中塵土飛揚,泥沙四散,將屋中的燭臺掀翻在地,四周陷入一片黑暗。跟著又傳來砰砰幾聲巨響,卻是幾根斷椽砸在地板上,震得整個屋子都為之一震。

  燕飛萍只覺眼前土沙彌漫,嗆得喘不過氣來,生怕粉塵吹入目中,索性閉起雙眼。黑暗中但覺一股掌風從胸前掠過,拍在不遠處一張琴幾上,將幾上的瑤琴震成無數碎片,濺得滿處皆是。燕飛萍知道這是穀正夫出手相襲,待要回擊,漆黑中辯不出對方的位置,只得將雙掌一抖,使出一招「八方夜雨藏刀式」,以掌化刀,向前後左右不斷劈出,只聽得「嗤嗤」的破空聲應掌而生,湧向四周,方圓丈許之內皆為掌力籠罩。

  二人同在黑屋之中,彼此都目不視物,自己使自己的武功,運掌左劈右拍,渾厚的內力激蕩之下,自然而然地構成了一個守禦圈子,任憑對方淩厲的掌力如何橫來,卻盡可抵擋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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