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范瑤 > 天龍八音 | 上頁 下頁
一四


  百步向左一拐,果見一座高大的石庫門,石獅對峙,氣派非凡。

  「聽父親昔年說,萬叔叔武功雖然不高,但生性疏財仗義,在洞庭一帶,聲名不小,如今看來果然不錯。」他心中暗忖,已行至門前,飄身下馬,踏上臺階,正欲伸手拍門,大門無巧不巧,呀然大開。

  藍衫少年略略一怔,迅速後退一步,星眸瞥處,只見一名青衣家丁及一位紫緞長袍的黑臉老者,正跨門而出。

  「小兄弟,你找誰?」前面的紫袍老者沉聲問訊,目光不住上下打量。

  藍衫少年忙一恭手執禮道:「請問萬老英雄可在府中?」

  「老朽便是,小兄弟有事麼?」

  一聽對方就是自己欲尋的「三星劍」萬宗仲,藍衫少年臉色一陣激動,唉地一聲,雙膝一曲,拜了下去。

  「萬叔叔不認識小侄了麼?」

  「三星劍」詫然伸手相扶:「起來,起來,你……你是那一位……?」

  「小侄靈音童子,家父『風雨劍』,萬叔叔想得起來不?」靈音童子被扶起,垂手肅立。

  那知「三星劍」一聽靈音童子三字,神色立刻大變,倏然厲聲一喝:「好魔頭,萬某先斃了你!」

  右手一揚,掌出如風,迎面向靈音童子斃到。

  靈音童子怎麼也想不到這位與父親交誼深厚的父執,竟會突下煞手,神色駭變之下,腦筋尚未轉得過來,如鐵石一般的掌風,已撞上前胸。

  「嘭!」地一聲,靈音童子身軀隨著掌勢,倒翻門階之下,叭地仰天跌倒地面,張口吐出一道血箭。

  這時的靈音童子只覺得腦中金星直冒,腦口如被粉碎一般的痛苦,但是一種怨忿狂怒的力量,使他倏地一躍起立,星眸怒瞪,淒厲吼道:「萬宗仲,你不念世誼故交,猶有可說,突下毒手,是什麼緣故?」

  吼聲中,肩頭一滑,琴囊橫在手中,束口結繩一松,五指已緊壓在弦上。

  靈音童子以「西天佛吟」震動江湖以來,因為從未與人對面搏鬥過。誰也不知道他的深淺。如今「三星劍」一掌得手,神情反而為之一呆,待見靈音童子狀欲彈琴,臉色始驟然大變,一聲長笑道:「想我大哥昔年何等仁義,怎會有你這種魔頭後代,告訴你專不是念在大哥日間情誼,我萬某早已一掌把你斃死,不會只用五成真力了!」

  要知道他生性剛直,早已準備豁出一條老命,但是這番話卻正中了靈音童子的痛處。

  「哈哈哈……」他一聲淒厲狂笑道:「萬宗仲,家父被誣慘死別人掌下,你不是不知,竟還說出這種話……」

  「哼!」「三星劍」重重一哼,截斷了靈音童子語聲道:「不錯,如你找裘強報仇,天經地義,我萬某豁出老命,也要助你一臂之力!但是,我問你,當今少林掌門,與你何仇?你一出江湖,不先報雪父之仇,卻上嵩山,亂成威虐,哈哈哈,你父親如果泉下有知,也會痛苦三聲!」

  靈音童子被斥得一呆!

  「師命難違!」四個字,從他腦中沖出喉嚨,口一張,卻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倔強的個牲,使他不願示弱,立刻冷笑道:「萬宗仲,你怎知道我與少林無仇?」

  「嘿嘿!是指投門遭拒那樁事麼?」

  「當然,我靈音童子當年處處被辱,訴說無門,少林如有正義,為何輕信裘強匹夫之言,此仇豈可不報!」

  「三星劍」此刻神色漸漸鎮靜,大喝一聲道:「住口!仇有深淺,報有輕重,就如你所言,若是略一報復,一吐惡氣,倒也無可厚非!豈能動輒取人性命,死後尚割下人頭,這種行為,不是魔道,天下惡徒,豈不全是好人?」

  活像一柄柄鐵褪,直敲在靈音童子心坎上,他星眸直瞪著「三星劍」,腦海中卻浮起另一個影子。那是白色的倩影,耳中仿佛又聽了那細軟的語聲:「你在善與惡的邊緣,今後如何?……就不敢預測了……你仔細考慮考慮……你還有機會!」

  「我要不要殺他?要不要殺他?」一陣陣矛盾激沖之念,在靈音童子心底狂游著,驀地,他一挾琴囊,口噙鮮血,踉蹌地跨上馬背,狂喊道:「萬宗仲,念在你是先父故交,我不殺你!」雙腳一踢馬腹,策騎狂奔。

  身後立刻響起一陣蒼老激動的語聲:「靈音賢侄,只要你放下魔琴,老朽一切依你!」語氣中充滿歉咎與憐惜。

  但是靈音童子一聲不啃,絕塵而馳,他心中充滿了複雜的恨——恨天,恨別人,也恨自己。

  「為什麼師父要我先上少林?為什麼人家都叫我魔頭?為什麼……?」

  許許多多為什麼,使他恨不得撕裂天地,重新塑造另一個世界。

  二十里馬上劇顛,使他的傷勢,更加沉重,他嗆地又張口吐出一灘鮮血,不得不把坐騎勒慢一些!但這時,他的神志卻反而漸漸冷靜下來。

  征途漫長,強敵四伏,傷勢應該先察理一下,免得為人所趁。他分析著厲害關係。立刻在一座松林畔下馬,坐地試運起真元來。

  可是,這一試,卻使他大吃一驚,體內真氣竟然無法逆轉運行。於是他又試試撥動琴弦,細細的琴弦,如鐵石般地堅硬,手指撥得生疼,毫無音響發出。

  「唉!」一聲絕望的歎息,從他口中響起,他抬頭望瞭望將落灰幕的蒼穹,感到自己的生命,猶如此刻日已將終的天色。

  一切是出人意料的,他想不到順道洞庭這趟拜候父親的故交,卻帶來這種可怕的危運。

  傷,並不可但,但是彈不出「靈音老君」,對他來說,猶如武人失去武功,在遍地強敵的情形下,豈不寸步難移。「我身上沒有傷藥,又不懂運氣療傷,現在應該何以自處呢?」他悲痛地忖想著,星眸毫無目的的遊視著。

  驀地,他眼睛睜得大大地,停視在左邊一棵松樹上,神色一陣震動,像發覺了什麼意外的事。

  不錯,那松樹上舉手可及之地方,一塊樹皮已被刮去,在白色的樹身上,赫然畫著一隻振翼欲飛的「金鷹」。

  「啊!這是淮陽派的暗記麼?」

  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際,接著再仔細一看,鷹頭對著右邊道路,靈音童子驚訝地想了想,抬頭辨了一下方向,倏然跚蹣起立。

  「這淮陽派留示的暗記,指向卻是通往開封的路,莫非就是表示發現了師父的行蹤,所以留記指示以後的人?」

  他迅速地判斷著,「不錯,一點也不錯,師父走往開封,目的必是少林,想我割取了當今少林掌門人頭,更傷了淮陽少林二派弟子,消息早已傳遍南北,師父聞訊,欲與我會合,自是情理之中。」

  靈音童子倏然抽出腰畔長劍,一陣亂揮,向松樹削去,那「金鷹」暗記,立刻被他消滅得無影無蹤。

  「我此刻只有先去追師父!」他暗暗告訴自己:「唯有師父或許可療愈我的傷勢,唉!不管他是善是惡,與我終屬師徒,也是現在僅能保障我安全的人了。」

  想到這裡,強忍傷勢,挾著琴囊,艱困地跨上馬背,一刺馬腹,向那「金鷹」指示方向狂馳而去。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