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昆侖1:天機卷 | 上頁 下頁


  梁蕭從小練武,少了許多童真樂趣,對學武一事早就厭煩不堪,只是為博母親一粲,才咬牙苦撐。一聽父親要傳功夫,甚是怏怏。無精打采到得房裡,梁文靖卻是有意刁難,連九宮圖也不擺,張口便說拳理。梁蕭自來練武,都是擺拳紮馬,從沒聽過練武還要學這些古怪學問,真是越聽越覺糊塗,初時尚且苦忍,不到日中,便覺乏味已極,耳朵朝著老爹,眼睛卻盯著窗外枝上活蹦亂跳的鳥兒。

  梁文靖見狀,心中大惱:「這小子怎麼瞧都不像我。到底是不是我兒子?」想到這裡,又覺轉錯念頭,對不起妻子,當下自怨自艾一番,道:「蕭兒啊,你瞧不起這路掌法麼?」梁蕭撓頭道:「爹爹,這掌法也能打人麼?」梁文靖搖頭道:「這掌法後發制人,是自救和救人的功夫,不是打人的功夫。」梁蕭笑道:「媽說打架先下手為強,後動手的遭殃!」

  梁文靖道:「蕭兒,你不知道,世上的武功千萬種,不盡是先發制人。『三才歸元掌』縱然後發制人,也不輸給先發制人的武功。」他想了想,道,「這樣吧,你武功不是學得很好麼?我這就站著,不動一個手指頭,也能摔你幾下。」

  梁蕭眨眼直笑。梁文靖也笑道:「你不信?好啊,你碰著我一片衣角,就算我輸。」梁蕭一貫好強,聽了這話,笑道:「好……」話沒說完就撲上來,想攻老爹個措手不及,哪知一撲落空,梁蕭抬眼瞧去,卻見梁文靖斂襟站在原地,笑眯眯的,就像從未動過,不覺心中怪訝。打起精神,伸手去揪他衣襟。

  梁文靖見梁蕭來勢兇猛,身形忽偏,立地轉了個圈兒,輕輕巧巧讓開這一撲。梁蕭一身力氣使在空處,收勢不住,頓然摔了個野狗搶屎,心中好生不服,跳起來又撲。但梁文靖將「三三步」練到隨心所欲,四十五步之內,梁蕭哪裡沾得上他的影子。須臾間,又被他借力打力,連摔兩跤。梁蕭性子倔強,越輸越要打,摔倒又咬牙爬起,爬起了又摔倒,一直鬧到傍晚,蕭玉翎瞧得心痛已極,忍不住將兒子拉到身邊,軟語道:「好啦好啦,蕭兒,今天就到這裡,明日再比過。」梁蕭一身瘀青,愣了愣神,猛地鑽進臥室。

  不一時,蕭玉翎聽得房裡傳來嗚咽聲,不由發起惱來,罵道:「死呆子,你幹麼這樣較真,讓他抓住一回,會少了你一塊肉嗎?」梁文靖道:「這孩兒太過好強,不磨磨他的性子,日後遇上當真厲害的人物,怎麼得了?」玉翎氣道:「要磨他的性子,也該由我來磨,誰要你多管閒事。」晚飯也不做了,恨恨返回臥房,將門重重摔上。梁文靖沒奈何,這一夜只得睡在客房。

  次日淩晨,梁文靖還在夢裡,忽聽到有人敲門,披衣一瞧,卻是梁蕭。小傢伙二話不說,拖著他就到了院子裡說道:「我來抓你。」便退開兩步,猛然撲上。文靖只得旋身閃避。就這般,父子二人便在疏星殘月下,閃轉騰挪,足足鬥了一個早晨,梁蕭固然免不了摔跤,但摔的次數比昨日少了。梁文靖不由暗暗稱奇:「這小傢伙雖然頑劣,但也是個鬼靈精,一夜工夫,就明白了留有餘地的道理,嗯,今日摔他,難了些呢!」再瞧兒子鼻青臉腫的模樣,心頭一軟,緩下身形,讓梁蕭一把抓住衣襟,歎道:「蕭兒,你贏啦,爹爹輸了。」

  哪知梁蕭小嘴一撇,道:「爹爹故意讓我的,我要學你的本事,我要學不動手就能摔人的本事……」眼圈兒一紅,便要哭出來。梁文靖深感意外,繼而喜之不勝,忙道:「好啊。不過,我跟你說,要學好這門功夫就得好好念書。蕭兒,你受得了麼?」梁蕭道:「若能學這麼好玩的本事,我就受得了!」梁文靖暗喜,竭力繃著面皮道:「那就先從基本學起。上個月村裡請來了夫子,你真想學,明天就去跟夫子念書。」梁蕭道:「爹爹,我要跟你學。」梁文靖道:「我還要耕田種樹,哪有閑功夫教你?我今天就去告訴夫子,明日你就上學去。」

  梁蕭無奈,第二天苦著臉前往私塾。臨行前,梁文靖把他叫到身前,連哄帶嚇,讓他尊師上進,愛護同學云云,玉翎站在一旁含笑不語,心道:「呆子就是呆子,你讓他去讀書,不是自討苦吃麼?」她有心瞧熱鬧,一時也不點破。

  梁蕭進了學堂,同學的小孩大都吃過他的苦頭,瞧他落座,同桌的小孩頓時哭起來,嚷著要換座位。其他孩子也都躲躲閃閃,不肯與他同座,夫子是從外村請來得,不明究竟,瞧這情形,甚覺奇怪,但見梁蕭生得俊俏精乖,先有幾分喜歡,便叫來書桌邊坐著。

  夫子安排好座位,便拿起書本講解。梁蕭初時興致勃勃,本以為這夫子定會講授九宮圖裡的高深學問,不想盡是說些倫理綱常,孝義仁德。梁蕭聽得莫名其妙,深感與父親所言大相徑庭,耐著性子聽了一會兒,不覺漸漸分了心,聽著那抑揚頓挫的誦讀之聲,睡意漸濃。

  且說那夫子講誦半晌,忽聽得輕細鼾聲,低頭一看,卻見梁蕭趴在桌上呼呼大睡。頓時怒從心起,二話不說,抓起戒尺,劈頭便打。梁蕭睡得神志迷糊,忽地吃痛,想也不想,便跳了起來,使個小擒拿手,一把搶過夫子戒尺,擲在地上。那夫子未料他膽敢反抗,勃然大怒,「小畜生、小雜種」亂罵,一手便將梁蕭按倒,脫他褲子,要打屁股。

  梁蕭扔了戒尺,神志已清,心裡原也有些害怕,但聽夫子罵得惡毒,又覺氣惱,現如今這糟老頭竟然得寸進尺,強脫自家褲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於是瞧他手來,便依照母親所教拳理,左手卸開來勢,右掌順勢一勾。那夫子雖然飽讀詩書,但這等高妙拳理卻是從沒讀過的,當即一個收勢不及,躥前兩步,砸翻了三張課桌,昏厥過去。

  眾小孩素知梁蕭頑劣,見夫子打他,稍大的便偷偷溜出門外,報與梁文靖。梁文靖正在趕牛犁田,一聽消息,直驚得目瞪口呆,鞋也顧不得穿,光著一雙泥腳便趕過來。一進門,便見梁蕭站在桌邊,神色茫然,那夫子則委頓在地,人事不省。梁蕭見老爹目光淩厲無比,心裡害怕,方要開溜。已被梁文靖一把揪住,揮掌欲打,恰好玉翎也聞訊趕來,一把拉住丈夫。梁文靖拗不過,只得歎了口氣,救醒夫子,連聲道歉。但想兒子萬不能留在這裡,無奈帶回家中。

  大宋禮法最嚴,三綱五常深入民心,梁蕭打了夫子,那還了得。那夫子蹭掉了一層油皮,又痛又怒,更覺丟了老大的顏面,言明若不嚴懲梁蕭,便辭館走人。村中老人紛紛上門,要文靖交出梁蕭,當眾嚴懲。但蕭玉翎卻放出話來,誰動兒子一根汗毛,她就要那人的腦袋。梁文靖深感兩難,只好來個閉門謝客。

  經過這事,村中人對梁家分外冷淡,曾給梁蕭接生的穩婆當初被蕭玉翎毆打,懷恨在心。此時趁機風傳梁蕭出生時只笑不哭,是個怪胎。村人們平日也受夠了梁蕭的閒氣,當即以訛傳訛,漸將梁蕭描繪成邪魔轉世,以至於有人趁黑在梁家門前潑倒汙血糞便。

  梁文靖只怕玉翎母子火上澆油,不許二人外出。娘兒倆禁足在家,閑著無事,蕭玉翎便教梁蕭說蒙古話,講蒙古的傳說故事,母子二人用蒙語對答,倒也自得其樂。

  這一日說到大漠孤煙、長河落日的景象,梁蕭悠然神往,道:「媽,反正這裡的人都討嫌我們,我們去蒙古好了。」這一說,也勾起了玉翎故國之思。待梁文靖回來,蕭玉翎便向他說起這個意思。梁文靖忖道:「這孩兒性子與玉翎相近,頑皮胡鬧,不愛禮法拘束,長此以往,必不為世俗所容,闖出大禍。哎……無論我受些什麼辛苦,只要他娘兒倆過得平平安安,不受委屈就好……」想到這裡,摸著梁蕭的小腦袋,笑道,「大漠裡風沙吹打,日子艱苦,你不怕麼?」

  梁蕭拍著胸脯道:「不怕,一百個不怕,一萬個不怕呢!」梁文靖看了看玉翎,見她也含笑搖頭,便道:「好罷,我們在此地已無立錐之地。以你二人的性子,只要身在大宋,便不會讓我過安生日子,與其如此,不如去大漠好啦……」梁蕭一聽,樂得抱住爹爹的脖子,而後高高興興,幫母親收拾行禮,準備遠行。梁文靖也張羅著變賣田產,並向鄰居告辭,那些村人聽說他們要走,個個歡天喜地,還放了一掛子鞭炮,名為驅邪。梁文靖瞧這情形,也沒了言語,帶著妻兒背上包裹,灰溜溜往北去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