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庸 > 殘劍孤星 | 上頁 下頁


  忽然,那嬌滴滴的聲音,又從田秀貞口裡傳出來:「奪命判官藍榮山速用華山火筒燒死這小輩。了塵,趕快將你手中瓷瓶,擲入洞庭湖去──」

  這幾句殘酷、兇狠的話,卻是用曼妙,悅耳的聲音,傳到每一個人耳中。

  美妙的聲音一落,了塵大師和奪命判官藍榮山果然都採取了行動。

  藍榮山大喝一聲,搶出人群,從地上抬起那只烏黑的長筒,了塵大師袍袖一拂,整個身子斜飛疾掠,向懸崖邊緣飄去。

  韋松暗叫「不好」!腳下疾移,撲向了塵大師。

  但他身形才動,就聽「哢嚓」一聲機簧響。一團耀眼刺目的紅光,兜頭直射過來。

  韋松早已防備藍榮山有此一著,前沖之勢未停,左腳一點地面,雙掌全力下拍,借那掌上反震之力,一條人影,沖天而起。

  那刺目火焰堪堪從他腳下疾射過去,身後傳來幾聲慘呼,幾名站得較近的華山弟子,盡被火筒噴出的烈焰,燒得滿地亂滾。

  了塵大師寬大的袍袖擺動,其速如風,眨眼間,已經奔到懸崖邊緣,驀地身形一頓而止,仰天哈哈大笑,掄起手中瓷瓶,徑向萬丈絕壁下擲去。

  韋松瞥見那滿盛「地心火毒」的瓷瓶已經出手,嚇得心膽俱裂,等他搶奔到崖邊,瓷瓶早已飛出老遠。

  他無可奈何瞥了那迷失本性的少林高增一眼,毫不猶豫,雙腳一頓崖邊,緊跟著也躍出了懸崖。

  人影,瓶影,宛如兩點午夜隕星,劃空飛墜,直向萬丈絕壁之下落去,漸漸地,變成了兩個小白點。

  絕崖下,回風激蕩,雲霧迷蒙,了塵大師站在崖邊,茫然望著崖下,心裡更加紛亂,暗忖道:「這少年好怪,好端端地,跳下崖去幹什麼?」

  自然,在他還沒有找回他自己以前,對這個問題,永遠也想不到答案的。

  韋松躍了懸崖那一剎那,心裡再沒有恐懼,更沒有對了塵大師懷著有絲毫憤恨,有的,只是一個渺茫的希望──那就是如何能夠阻止瓷瓶中的「地心火毒」傾入湖中。

  他身為俠義中人,決不能讓那瓶毒液,毀滅了洞庭湖周圍數百萬生靈百姓,因而奮不顧身,沖落絕壁,設法在途中抓住那只瓷瓶,將它毀去。

  是以,自從躍離懸崖,他的兩隻眼,就始終沒有離開過那個小黑點。

  崖下勁疾的回風,呼呼怒吼,刮得他膚痛欲裂,心栗身寒,但他以無比堅忍的毅力,咬牙忍受著。

  慢慢地,那個小黑點,在他眼中,逐漸變成了一個大黑點。

  終於,他已能清楚地看見了整個瓶身,謝謝老天!瓶口竟然是朝上的。

  瓷瓶距離他只不過三尺來遠了,韋松心中一陣狂喜,身軀一擰,竟憑空施展出「千斤墜」功夫,下落之勢,頓時加快。

  兩個黑影由遠而近,繼之並而為一。

  他終於探出手臂,抓住了那只飛墜的瓷瓶,但身軀略側,卻失去了重心,整個身子,在半空中連滾了幾滾。

  這急驟的變化,使他壓抑的內傷又告復發,心中一陣劇痛,在空中「哇」的又吐了一口鮮血。

  可是,他始終未曾忘記手中的瓷瓶,任他怎麼翻滾,總保持著瓶口向上,不讓「地心火毒」傾流出來。

  粼粼水波,飛快地向他接近,他知道,自己就快要跌入洞庭湖中,但手中那只瓷瓶,卻仍無善策毀去。

  其實,要毀去一隻瓶子固然輕而易舉,然而,用什麼方法才能避免「地心火毒」流入湖水中呢?

  韋松心急如焚,耳中似乎已聽見翻騰洶湧的湖水,衝擊著岸邊岩石發出的聲響,他不禁失望地忖道:完了,我若抱著瓷瓶一齊躍入湖中,豈不是前功盡棄,於事毫無裨益?

  於是,他開始盡力揮臂、扭腰、提氣,想用師門輕身絕技,儘量減緩下墜的速度。這些動作,並沒有説明他達到目的,相反,倒因用力過度,引發了內傷,身子又開始翻滾了起來。

  「唉!」一聲悲憤、絕望的長歎。他一橫心,想道:反正我已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要是能用一條性命,換得數百萬生命,這個死,仍然是值得的。

  這樣一想,心靈突然平靜了許多,父仇、親情、戀人、師恩這些,在剎那間,彷佛都變得那麼微不足道了。

  他一橫心,雙手將瓷瓶高高舉起,借那一翻之勢,瓶口對準自己的嘴唇,暴提丹田之氣,用力一吸。

  一股無色、無味的流質,由瓶口流進韋鬆口中,頃刻而進,他一愕,暗忖:怎麼只有這樣不足兩杯的地心火毒,卻用如此大的瓶子裝盛?

  這念頭尚未轉完,內腑一陣刺痛,忽覺腦中「轟」然雷鳴,他心知是完了,驀地在他俊秀而年輕的臉上,閃過一道愉快的笑容。

  那是人類聖潔、純真的光輝,他飲盡了瓶中全部「地心火毒」,結束了自己二十年短暫的生命,但卻拯救了千千萬萬無辜的人,這價值是無法衡量的。

  「撲通!」水花四濺飛射,韋松兩手一松,墜入了波濤滾滾的洞庭湖。

  ***

  夕陽西下,洞庭湖上,映著片片金黃色的波光,這聞名天下的大湖,只有黃昏時最美,也是富有詩意。

  晚風陣陣,拂面生涼,一群群白鷗,時而低飛徘徊,時而斂翅棲息在水面,這情景是那麼安詳而迷人。

  西天斜掛的彩虹,像一座黃金嵌成的長橋,這時候,橋下櫓聲欵乃,箭也似飛過來一艘梭形快艇。

  艇頭斜臥著一個身著翠色彩裙的少女,口裡正輕輕哼著歌曲,烏黑的秀髮,鬆弛披散在肩頭上,她依著船艙,仰面倒臥,伸出一隻雪藕似的手臂,斜掛船外,指尖劃過湖面,掀起一道晶瑩的水花。

  一個十四五歲健壯少年在艇尾搖著槽,這少年一件粗布短裝,露出黑黝黝兩條粗臂,每一次推動櫓柄,那梭形小艇就像箭似的向前沖出一大段,顯然少年臂力,極是不弱。

  男女兩個,一般粗衣布裙,卻掩不住眉宇間那股俊秀清朗的氣質,而且,從他們十分相似的模樣看去,使人一望而知,必是姐弟兩人。

  少年一面搖櫓,一面望著西方漸漸低垂的夕陽,滿臉焦急地道:「姐姐,別偷懶了,幫忙搖搖櫓吧,你瞧,天都快黑了,回去晚了,爹爹會罵的。」

  翠衣少女抿抿嘴,笑道:「現在知道求人啦?告訴你,死了這條心吧!咱們說好了的,誰釣的魚大,誰的魚數目多,誰就不用搖槽。唔!這水好涼,我得蕩蕩手才行。」

  一面說著,一面索性兩隻手全垂下船舷,嘩啦啦地蕩著水,口裡又哼起未完的歌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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