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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韋松不禁懷疑起來,心忖道:「難道她不是向東走的?難道是我追過了頭,她已經在中途轉了方向?」

  疑雲一起,腳下無意間也就慢了許多,傍晚時分,到了一處鎮甸,無精打采尋了家簡陋客店,用了些飯菜,伸手向懷裡一摸,才發現離開雲崖時走得匆忙,竟忘了多帶銀兩,袋裡僅有幾錠碎銀,這兩天早用得一文不剩,眼見今夜餐宿和今後盤纏,都發生了嚴重問題。

  他心裡一急,低頭在袋裡亂翻,好容易找到一塊翡翠,還是他母親在幼小時懸在他頸上的飾物,後來在南嶽長大,才不好意思懸掛,摘下收在革囊裡。

  這翡翠色澤光潤,正中嵌著一粒珍珠,價值不低,勢迫至此,只好先把它典當一下,換幾十兩銀子救急了。

  但他從小雖非生長大富之家,典當東西的事,卻也沒有做過,遲疑再三,才紅著臉把夥計叫過來,低聲道:「我跟你商量一件事,只因走時太匆忙,身上帶的銀子不多,已經不夠使用──」

  那夥計不等他說完,接口笑道:「老客只管放心,小店吃食住宿,取費極廉,要是老客不便,菜肴還有次一些的,房間也有便宜的,儘管老客吩咐,小店做生意向來誠實無欺,不會敲外鄉客人的竹杠。」

  韋松尷尬笑道:「你弄錯我的意思了,我是說,如今身上已經一分錢也沒有了……」

  那夥計立刻瞪了眼,道:「一分錢也沒有?那你敢情是存心來白吃白住的──」

  韋松忙壓低聲音道:「請你不要大聲好不好?吃飯給飯錢,住店給店錢,銀子不會少你一個,我只想問問,這鎮上可有典當店鋪?煩你把我這塊翡翠拿去當一當,一併算還你們食住銀子。」

  那夥計怔了一怔,連忙搖手道:「典當?快死了這條心,鎮上原有一家當鋪,前天已經關門做喪事了,你就是拿著皇宮裡的珍寶也沒處去當了──」

  韋松聽了,大感一驚,方要問他原因,客店掌櫃已聞聲迎了上來。

  他抬抬鼻上水晶鏡子,掃了韋鬆手上那塊翡翠一眼,滿臉堆笑道:「客官如有不便,要是不用價值連城的珍寶,儘管交給小店押幾十兩銀子,待客官隨時來取,典當的事,這鎮上是再找不到第二家了。」

  韋松見他言語客氣,忙見禮道:「在下行得匆忙,忘了多帶盤纏,因此願將此塊家傳翡翠暫時典當幾十兩銀子使用。」

  掌櫃接過翡翠來,仔細端詳一陣,問道:「客官準備要多少銀子才當呢?」

  韋松不知翡翠價值,只怕說多了被他笑話,便道:「在下欲由此入湘,你如方便,就押借給我三十兩銀子如何?」

  掌櫃哈哈一笑,道:「區區之數,容易辦,索性算五十兩吧!我替客官保存著,三月之內客官隨時來取──」

  一面說著,一面招呼櫃上送銀子過來,一面便想把翡翠揣進懷裡。

  但他手剛及懷,忽覺腕背上一麻,五指頓松,那塊晶瑩翡翠突然脫手飛出。

  眼前人影一閃,一個身著藍色儒衫的少年錯步之間,從六尺外另一張桌子如飛欺移過來,舉手輕抬,早將翡翠接到手中。

  他低頭看了一眼,盈盈笑道:「掌櫃好眼光,別說這塊翡翠價值不止百兩,單只上嵌的這粒珍珠,少說也值百兩以上,你只用五十兩就想買下?」

  掌櫃一望那少年,見他眉若黛柳,目如朗星,唇紅齒白,年紀不過十七八歲,但卻生得英爽逼人,卓然不群。

  韋松連忙站起身來,抱拳為禮,道:「在下因身邊一時不便,只想暫時押借少許銀兩,原沒有變賣之意,掌櫃一片好心,兄台不要誤會了。」

  藍衣少年笑道:「兄台如需銀兩,何不押給小弟,折抵二百兩紋銀,三月之內,小弟一樣恭候兄台親來贖取。」

  韋松喜道:「好固然好,但在下不知兄台高姓大名?仙居何處?卻到哪兒去趨謁贖領呢?」

  藍衣少年含笑吟道:「家住飄渺白雲間,萬里煙波映彩帆。遺民早忘名和姓,三聖一家盡衣藍。」

  吟罷,取出一封黃金,放在桌上,又道:「記住,三月之期,小弟引頸而待,兄台只要到東海之濱,隨意跳上一艘海船,告訴他到『藍衣三島』,他自然會送你前往。」

  韋松心頭一震,脫口叫道:「啊!兄台是三島門下──」

  他話出一半,不期然又自咽了回去,原來就在這瞬息之間,那藍衣少年竟已迅若驚虹,消失在店外不見了。

  韋松握著那封黃澄澄的金子,驚愕半晌,如在夢中。

  過了好一會,還是掌櫃既驚又自地輕呼道:「客官真好運道,那位少年公子敢情家裡很有錢,這封黃金,何止值二百兩銀子。」又壓低嗓音,殷勤地道:「客官,你聽我的話,賣斷了,千萬別再去贖了。」

  韋松慢慢從迷失中清醒過來,淡淡一笑,道:「不!三月之內,我一定要去贖取回來。」

  掌櫃道:「客官,你好傻,實對你說,你那塊翡翠珍珠,最多最多能值一百兩銀子,現在白賺許多黃金,還要回它則甚?」

  韋松懶得跟他解說,只一笑置之,誰知那掌櫃見韋松突然有了許多黃金,竟不肯離去,自己拉了把椅子,挨著韋松坐下來。

  他瞇著一雙細眼,指笑說道:「說起來,真是無巧不成書,鎮上原有一家當鋪,偏偏前天進了強盜,若非如此,客官也不會碰上這位闊公子,細算起來,倒是那心狠手辣的女賊,幫了公子的大忙。」

  韋松聽得「女賊」兩個字,心中一動,問道:「是怎樣一個女賊,搶了當鋪?」

  掌櫃搖頭歎道:「唉!別提了,現今人心有多壞,前天午後,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從鎮上路過,也為缺少盤纏,是小的多了一句嘴,告訴她取件飾物之類,在鎮東『合生當鋪』押點銀子,那女的去了才一會工夫,鎮上沸騰起來,想不到那麼標緻的姑娘,竟是殺人越貨的強盛,合生當鋪金銀被搶去許多,還賠了三條性命。」

  韋松驚道:「那姑娘是單身一個人麼?」

  掌櫃道:「怎不是單身一個人,小的見她人既年輕,又漂亮,誰料到竟是強盜呢!」

  韋松想了一下,道:「你把那姑娘的容貌、衣著、模樣,說給我聽聽!」

  掌櫃道:「那女強盜年紀不過才十六七歲,穿一件緊身綠色衣裙,頭上用舊綠巾束頭,肩上插一把三角形的怪劍。」

  未等他說完,韋松早驚得跳了起來,喝道:「那柄劍是不是三面有刃,形狀好像一柄刮刀?」

  掌櫃聳聳肩道:「總算小的祖上有德,沒見她拔出來,但從外貌看起來,的確有些你一柄木匠用的三棱刮刀──」

  韋松頓足道:「是她,是她──」

  掌櫃駐然道:「客官你認識她?」

  韋松點頭道:「我正為找她,才追到這兒來──」

  那掌櫃聽到這裡,心裡機伶伶打個寒噤,屁股一抬,便想開溜。

  韋松一把將他拉住,沉聲道:「快告訴我,她什麼時候經過這兒的?」

  掌櫃的猛然一跳,訥訥道:「好漢饒命,我說,我說!」

  韋松知他連自己也認作強盜了,苦笑道:「你不用怕,只要實實在在告訴我,我會好好謝你的。」

  掌櫃連連點頭道:「是!是!那女強盜──啊,不!那女英雄是前天午後,從鎮上經過──」

  韋松道:「她從哪裡來?可曾說過,要往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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