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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英雄末路 從日落到深夜,又從深夜到黎明。 寒風穿過竹籬,吹得木扉時開時闔,「呀呀」作響,荒涼的湖岸,浪濤之聲,如泣如訴── 神手頭陀像一尊木像,坐在席前不言不動,整整一夜,他竟然覺得這棟茅屋越來越大,越來越空敞,大得使人空虛,空敞得使人心寒。 他一再反復地自問,韋松真會投效了萬毒教?魯家堡的事是真是假?東方異祖孫怎的不見了?我和尚當真成了廢物? 這些苦悶而零亂的問題,潮水般在他腦海裡忽隱忽視,掀騰不休。 天色乍亮的時候,當第一縷金黃色陽光穿透竹籬,射進前廳,他驀似從沉沉睡夢中驚醒,振臂一揮,滿桌盤盞,嘩啦一聲盡被掃落地上。 巍顫顫站起身來,他順手摘下肩後那只朱紅酒葫蘆,揚手向牆角摜了過去。 「噗」地一聲,那葫蘆連滾帶跳,碰上牆角,又彈了回來,但區區一隻紅木葫蘆,竟沒有摔破。 神手頭陀長歎一聲,心中一陣羞慚,落寞淒涼的英雄之淚,又沿著面頰簌簌而下。 數十年來,他從未落過一滴眼淚,但今夜不知怎的,一夜之間,竟連番墜淚,顯得從沒有過的脆弱。 是悲哀自己連一隻酒葫蘆也摔不破?還是感傷那多年苦修的所授非人? 神手頭陀跨步蹣跚步出了茅屋,抬頭一望橫亙在面前的浩瀚洞庭,終於為自己下了個最大的決心──先往魯家堡,再尋萬毒教。 他默默舉步,默默思忖:生死雖小,但我總要在臨死之前,看看韋松是不是真如金豪所說── 湖濱小徑,崎嶇而泥濘,這條路他走過何止千百遍,記得那一天背負著奄奄一息的韋松,也是循著這條小徑,趕奔桐柏山的。 那時候,他懷著滿腔豪義,邁步如飛,何等朗健,而現在,孤獨的身影,踉蹌的步子,又何等淒涼和悲哀。 行行複行行,從晨至午,才不過走了四五裡,可憐他一代武林宗師,竟走得滿身大汗,氣喘咻咻。 路邊有間酒肆,屋角飄舞著酒簾,撲鼻盡是酒香,但他昂然不顧,疾步而過。 酒肆中忽然飛奔出三條人影,連聲叫道:「和尚伯伯,和尚伯伯──」 神手頭陀聞聲一驚,霍地停步回頭,其中一個英壯少年已撲上前來,跪倒地上,放聲大哭。 頭陀一把挽起那少年,顫聲問:「小虎子,真的是你麼?」 少年滿面熱淚,淒聲道:「和尚伯伯,小虎以為這一輩子再見不到您老人家,不料竟會在這兒遇見,爺爺和姐姐死得好慘,您老人家要給小虎作主。」 神手頭陀猛然一驚,急問:「什麼?你,爺爺和鶯兒──這是怎麼一回事?快說!快說!」 東方小虎哭著道:「說來話長,請伯伯到店裡小坐,小虎再詳細稟告您老人家。」 三人陪著神手頭陀同返酒肆,落座之後,另兩人上前拜見,經東方小虎引見,若是苗真和魯克昌。 神手頭陀聽說魯克昌便是魯家裡少堡主,益感驚駭,一迭聲追問原委,東方小虎才哽咽著將萬毒教夜襲茅屋,東方異墮湖,姐弟投奔魯家堡,以及後來韋松和田秀貞同入後堡竹樓,逼死魯伯廷一等等經過,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神手頭陀聽罷,腦中如被重錘,愕然癡坐,半晌無法出聲。 東方小虎的話,正好證實了金豪所說的江湖傳言,他忍受無邊折辱,將一身功力傳給韋松,萬不料韋松果然變節喪志,投效了萬毒教。 這好像晴天一聲霹靂,剎時間,將他所有希望和苦心,全都震得粉碎。 東方小虎哭訴之後,又道:「我和苗魯二位欲圖拯救姐姐,邀約四川唐門少主人刺蝟唐雁,和荊山雙秀馬氏兄妹,在途中截住韋松和田秀貞,才發現姐姐也遭了他們的毒手,大家激怒出手,又被韋松打敗,我們三人飄零南下,正想再回湖邊打聽爺爺生死下落,天幸竟在此遇見伯伯,那韋松一身功力,盡得伯伯真傳,我們實在不是他對手,伯伯務必要設法擒住他,替慘死的魯伯父和姐姐報仇!」 神手頭陀暗歎一聲,道:「伯伯也是不久之前,才得到消息,如今別無他法,只有尋著韋松,讓伯伯當面問問他,看他還有一絲人心沒有?活命大恩,竟以仇報,唉!這真叫人不敢相信──」 魯克昌躬身道:「晚輩們之意,正想前往衡山一行,韋松出身衡山百練羽士門下,難道他師父也不管這件事麼?」 神手頭陀心中一動,道:「此言極是,那老雜毛當初罵我錯收匪人,走!咱們也到衡山去問問他,看他有什麼話說!」 魯克昌又道:「韋松連遇奇緣,得老前輩活命大恩,身兼南北雙奇之長,武林中已少敵手,晚輩數次與他遭遇,見他並非全無人性,只不過被萬毒教主田秀貞美色所迷,才做出這種倒行逆施的事,除了老前輩和百練羽士一同出面,旁人絕無法制服得了。」 神手頭陀不願多談,揮手起身,東方小虎將坐騎讓給了神手頭陀,自己則和魯克昌同乘一騎,一行四人,徑奔南嶽衡山而去。 世上之事,往往一步之差,平添許多紛攪,假如神手頭陀三騎馬,能在岳陽城中略住一住,極可能遇見一個完全出乎他們意料的人,見到這人,滿天謠言,不難立即澄清,衡山之行,也變得多餘了。 那人是誰?便是小虎子口口聲聲說被韋松害死的東方鶯兒。 原來東方鶯兒自得韋松灼穴解毒,「日醉」藥性消失,從昏睡中幽幽醒過來,徐文蘭便將前後經過,一一告訴了她,並且將韋松臨行前留下的那條銀鏈和小牌,一併轉交給她。 東方鶯兒這才恍然領悟,從前對韋松種種誤解,全是被萬毒教主田秀貞設計誣陷,自己竟錯怪韋松,使他百口莫辯,負冤難白。 她拿著那條銀鏈,一時之間,百感交集。 爺爺的慘死,弟弟的誤會尋仇,韋松的灼穴施救──這許多事,使她既痛又悔,羞慚難抑。 調養了三數日,東方鶯兒由徐文蘭陪同,祭奠爺爺孤墳,又拜見了百忍師太。 百忍師太愛憐無限,說了許多安慰勸解的話,最後道:「女孩兒家,名節為重,你清白身子,由松兒親手灼穴,雖說勢非得已,此身已不能再嫁他人,松兒性子純厚,資質人品,也算得人中龍鳳了,要是你願意,就由我做主,為你們先訂一個名份,你看好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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