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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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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英聽了,越發證實自己估計不錯,這時,他幾乎已經認定面前這老人,極可能就是那從未露過面,武功高不可測,甚至連「海天三醜」都甘心屈為僕奴的神秘人物——祁連山主。 若非他自幼受竺君儀薰陶,深具忍耐特性,只怕當場就要拔劍出手。但是,他還有兩點疑問,未能澄清,第一:祁連山主不久之前,猶在祁連洞府中閉關,怎會突然在魯境出現?第二:他要連夜趕到泰山去做什麼? 這兩點疑問,他只能含糊地解答出第一點,因為,他也是從祁連山出發,現在也到了此地,祁連山主武功勝他何止千百倍,自也不算什麼為難之事。 但那第二點,卻難以猜測,因此,他再次長吸一口氣,壓住滿腔怒火,問道:「你……你居住在祁連山,是嗎?」 老人聳聳肩頭,哈哈大笑道:「傻孩子,這一次你卻猜錯了,老夫隱居之處,距離祁連山何止千里,你怎會硬指老夫住在祁連山?」 羅英不信,冷笑道:「那麼,你能把隱居之地,直說出來不能?」 老人笑道:「既稱隱居,自不便對人宣揚,不過,為了去你多疑,老夫可以告訴你一點,四十年來,老夫足跡未到中原,傻孩子,你不必想得太多了。」 羅英接聲道:「你說四十年不履中原,這一次又匆匆趕往泰山則甚?」 老人道:「人各有私,老夫不想把自己的私事,告訴別人!」 羅英嘿地冷笑一聲,道:「什麼私事?你別以為祁連洞府做得隱密,若要人不知,除非……」 老人愣得一愣,脫口笑道:「啊!傻孩子,你又弄錯了,祁連山那藏頭露尾的東西,叫他替老夫拿鞋,老夫還嫌他太笨哩!哈!……」 羅英憤然探手按住劍柄,厲聲叱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到底是誰?怎不直說?」 老人道:「四十年來,老夫名諱早已淡忘。孩子,你定要知道老夫身份,只須在見到你祖父祖母的時候,告訴他們,說有一個退隱四十年,左手齊腕折斷的傷心人,他們一定知道老夫是誰了——」 話聲才落,艙中突然一聲大吼:「老小子,賣什麼關子。俺有法子叫你實招,看傢伙!」 一條人影穿篷而出,揚手一砸旱煙袋,直向老人頭頂蓋落。 這個人,不消說,正是伍大牛。 老人輕笑一聲,略一用力,坐著的身子,突然橫移二尺,舵柄由右手交到左脅下,人也從船舵左側,換到右側。伍大牛一招猛劈,旱煙袋正敲在船尾舷板上,噗地一聲,將船尾砸破一大塊。 老人沉聲道:「舟小水急,砸破了船,你不想活了?」 伍大牛是個愣漢,哪管得許多,驀地振臂橫掃,第二招連綿又至,罵道:「俺早看你這老小子不是好人,不要走,吃俺一煙袋。」 那老人顯然被他連番進逼,激起怒來,臉色一沉,冷冷道:「好一個放肆無禮的蠢東西!」右掌突地一翻,逕迎伍大牛的旱煙袋。 只見他出手如電,掌心硬接來招,毫不遲疑,五指一收,旱煙袋早入了掌握。 這老人一身駭世武功,伍大牛怎是他的敵手,羅英一急之下,輕按卡簧,「錚」然一聲,也拔出了短劍。 船身本來狹窄,這時三人擠在船尾,一旦動手,幾乎無處可供閃避,羅英抱定破舟偕亡之心,短劍揮處,銀虹乍現,攔腰向那老人攻去,同時叫道:「伍大哥,注意兵刃……」 他手中短劍,乃明塵大師所贈,長僅二尺,但力逼劍尖,寒芒伸縮,可達四尺以外,是以出手的時候,同時招呼伍大牛不可撒手,心想:如果伍大牛能暫時拼力把住旱煙袋不放,船尾又這般狹窄,自己短劍揮出,那老頭子除了棄手跳落黃河,簡直再無閃避的餘地了。 哪知主意雖好,事實卻大謬不然。 短劍劃空疾掠,寒光掃過舵側,忽聽那老人長笑一聲,斷臂一抖,身形突然淩空飛起,那一劍,竟掃了個空。 一招失手,羅英便知今日絕難討好,腳下立刻倒跨半步,方欲仰面揮劍護身,心念才動,老人驀地淩空翻轉,變成了頭下腳上,左袖輕抖,一股罡風已撞中伍大牛肩腫,右手屈指疾彈,指風破空下擊,羅英眼前一花,胸前「神封」、「步郎」二穴上,各被指力掃中。 兩個人,兩件兵刃,一齊鬆手墜落船板之上,羅英腦中陡然想起祁連洞府中,那惡臭撲鼻的水牢,暗道:完了!一切都完了……緊接著,便和伍大牛雙雙失去了知覺。 昏迷中,仿佛還聽到那老人輕微的嘆息,又像有一隻手掌,在他周身穴道上緩緩的摩掌著,一遍,又一遍。 他頓時忘記了一切煩惱和憂慮,只覺那手掌所至,一股暖洋洋的熱流,透體而入,直達紫府黃門。起初,感到這一日一夜辛勞苦趕,倦意濃重,只想痛痛快快睡上一覺,過了一會,忽然又對兒時情趣,興起無限懷念和依戀。 於是,奇異的感覺,立刻隨著幻夢而產生了。 朦朦朧朧,他好像果真又回復到十六年前,陽光懶懶透過窗檻,投射在床前一隻小小的搖籃中,他,又重回孩提時候,仰面躺在搖籃中,閉著小眼,靜靜聽著祖母在搖籃邊哼著那些單調的曲子。 這一刹那,他變得懵懂、純真,心無雜念,腦海中像一片從未染色的白紙,倦極欲眠;又像並未完全入夢,暈眩之中,一股無法開竅的舒暢感覺,從丹田冉冉升起,過生死玄關,遊十二重樓。不到片刻,已暢然進入了甜美的忘我之境。 不知過了多久,等到他睡足了,睜開眼來,發覺自己正躺在一張舒適柔軟的床上,床前流蘇飄拂,溫暖的陽光,映著窗簾,時間大約將近午刻。 羅英陡然一驚,翻身從床上一躍而起,不料才輕輕用了一分力,竟然加整個身子騰射而起,直達床頂,「蓬」地一聲,撞在床架之上。 他自己也不知從哪裡來的氣力,這一撞,床架應聲折斷,嘩啦倒塌下來,羅紋細帳,掩了他一頭一面。 撩開帳子,跨落床下,他揉了揉眼睛,才看清這兒竟是一間佈置精緻的客房,靠壁一列紅木茶几,兩面臨窗,左側和正面,豎著兩座粉紅色的屏風,屏風後,隱隱有兩扇門戶。 這房間有一樁奇怪的地方,無論窗簾、屏風、壁飾、傢俱,樣樣都用紅色,使得房中充滿柔和的暖意。 羅英目瞪口呆四處打量,驚詫得莫可名狀,喃喃道:「奇怪,不是祁連洞府水牢,這是什麼地方呢?」 他用力搖搖頭,細細思索,才記起黃河小舟之中,和那斷腕老人動手的經過,他清清楚楚記得拔劍之後,才一招,便被老人點中穴道……現在怎麼到了此地? 正猜不透因由,正面屏風後「咿呀」一聲,一扇小門緩緩推開,片刻間,香風過處,姍姍轉過來一個明眸皓齒,年約十四五歲酌美貌紅衣少女。 那紅衣少女從屏風後探進頭來,一見羅英,粉頰上立刻現出兩個渾圓媚人的酒窩,嫣然笑問道:「羅少俠,清醒了麼?」 羅英連忙錯掌交胸,沉聲問道:「你是誰?這兒是什麼地方?」 那少女見他神情緊張,如臨大敵,不禁掩口嬌笑起來,道:「羅少俠,虧你一睡已有三天兩夜,你連這兒是什麼地方都不知道?」 羅英更加迷惑,搖頭道:「我怎會睡了三天兩夜?我怎麼自己也不知道?」 紅衣少女吃吃笑道:「那倒好,連自己都不知道,住店要店錢,這筆賬,咱們去向誰算?」 說著,自己笑了一陣,這才收斂了笑容,正色道:「羅少俠,不逗你了,說真格的,這三天來,咱們老夫人每日少說也要來看望三五次。伍家公子早就清醒了,偏是少俠一起沉睡不醒,現在好了,我得趕快通報讓老夫人知道。」 羅英見她轉身要走,情急起來,身形一閃,搶攔在屏風前,沉聲叫道:「你說的伍家公子,可是伍大牛大哥?」 紅衣少女舉起一隻指頭,壓在櫻唇上,輕噓道:「小聲些,伍公子就住在隔壁,他脾氣不太好,可不許人直呼他的名字,一再囑咐咱們,要叫他伍大少爺。」 羅英又喝道:「那麼,你們老夫人是誰?」 紅衣少女卻不肯直說,笑道:「婢子這就去通報,等一會,你一見自然知道了。」說罷,蓮步碎移,笑嘻嘻轉過屏風,開門自去。 羅英不便再攔,怔了一怔,急急推開左側木門,迎面也有一座紅色屏風,風轉過屏風,卻聽得一聲嬌媚的輕呼,他揚目望去,不覺臉上一陣臊熱,慌忙停了腳步。 屏風之後,也是一間兩面臨窗的客室,幾床色彩,跟自己這一邊完全一樣,小幾之前,伍大牛正拉著一個十七八歲的紅衣少女在牛皮糖似的糾纏。那少女猛可聽到門扉之聲,回頭望望羅英,駭得驚呼一聲,摔開伍大牛,登登登跑了開去。 大牛呆呆地轉過身來,神情十分尷尬地向羅英笑笑,道: 「兄弟,你倒睡得香憩,這幾天,可把俺悶死了,才逗著丫頭耍子,偏巧被你闖見了,嘿!嘿!嘿嘿……」 羅英冷哼一聲,微一邁步,晃身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沉聲道:「伍大哥,這是什麼地方?我竟然有心情跟女孩子調笑?」 五指才捏住大牛腕間,伍大牛頓時殺豬般叫了起來:「唉喲!好兄弟!快放手,俺……俺再也不敢……」 羅英只使了三成力,不想伍大牛竟大聲呼痛,心裡暗笑道:看你平時竭直忠厚,居然也會跟我玩這些花槍,憑我的指力,能抵得過你的橫練功夫麼? 想到這裡,存心要整整他,五指一收,突然又加了兩成真力,口中卻笑道:「你快說,這兒是什麼地方?要是不快些說,我就不鬆手……」 話未說完,伍大牛臉色掙得血一般紅,尖聲叫道:「俺說!俺說!好兄弟,快放手,俺的手要燒焦了……」 羅英初猶當他裝假,及見他臉色暴變,額上冷汗如雨,才一驚鬆手,捧起伍大牛手腕,一望之下,卻赫然發現他腕間竟留下五個焦黑的清晰指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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