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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第六十二章 了了恩仇

  那人身法手法,都快得無與倫比,只不過轉瞬之間,出掌、奪劍、破環、托人,四種幾乎絕不可能完成的事,竟在他舉手投足之間,一齊完成,一場驚心動魄的怪事,遽然頓止。

  眾人都感一愕,定睛細看,赫然竟是當年的飛雲莊主陶天林。

  陶天林左肘已斷,但他僅以斷臂托住雷孟森,平穩從容地走了回來,緩緩將他放在龍環身前,然後仰起頭來,長歎一聲,道:「雷老當家,怨仇宜解不宜結,當年老夫所作所為,是逞強,及今思之,譬如一場噩夢,佛雲:回頭是岸。這四十年淒清歲月,老夫已受盡內心譴責,自信已能澈悟前非,三位如仍不諒,就請對老夫一人下手,萬萬不可傷及無辜。」

  於是,回頭向羅英道:「孩子,你把那支玉環拾起來,送還雷老爺子。」

  羅英驚魂甫定,依方拾起三環,雙手送到雷孟雲兄弟面前。

  雷孟雲接過三支碎玉環,突然仰天大笑,雙手一緩,掙掙兩聲,三支玉環一齊扭斷,淒聲狂笑道:「三環齊飛,天下無敵,哈——四十年苦練四十年苦修,哈!哈哈哈哈——」

  陶天林感慨地道:「雷老當家何必自苦,歲月不饒人,咱們,都老了!」

  雷孟雲滿眶熱淚,頻頻頷首,道:「老了!老了!老了!」

  雷孟彬抱起虎環,黯然道:「念在你适才救二哥性命,當年一劍之仇,從此勾消,大哥,咱們走吧!」

  雷孟雲揚手棄了碎環,老淚縱橫,喃喃說道:「三度出山,三座挫敗,七十年悠長歲月,盡付東流,從此,武林中再沒有雷家三環這個名號,可憐呀可憐……」

  慘笑中,身形速起,向峰下疾掠而去。

  眾人目注三環黯然馳離觀日峰,出乎意外地,竟人人並無輕鬆之感,相反,倒都覺得似有一塊鉛重的份量壓在胸頭。

  三環武藝,可算得出類拔萃,其中任何一人,都是武林中第一流高手,但他們初次挫于羅羽,再次,三次,均被陶天林所敗,最後,竟落得碎環遠引,從此退出武林。

  三環尚且如此,各大門派掌門人心中的氣餒,那就更不用說了。

  尤其李青,最是傷感難禁,華山派在崆峒血戰,七劍中折損了六人,尹婆婆如今又喪命觀日峰,十二代弟子中,只剩下李青一人。她,不過才十幾歲少女,從此一肩承擔華山一派重責,其惶恐應該是不難想見的。

  於是,她第一個負起尹婆婆屍體,含淚向眾人告辭,柳長青拍拍她的香肩,道:「好孩子,等柳伯伯一起走,咱們不能眼見她孤零零回去,總須護靈同走一遭。」

  李青跪謝道:「前輩盛情,青兒代先師致謝,但各位前輩都要同赴嵩山之會,一去一返,浪費了許多時日,晚輩護靈回歸西嶽,力足負擔了。」

  南宮顯朗聲道:「難得你一腔公義孝思,但六派同盟一場,豈能不送她一程?」

  這時候,靈空大師、白羽真人、元修道長等重傷未愈,尚在靜坐調息,聽了這話,都不約而同強自抵制傷勢,異口同聲道:「李姑娘,華山一派,為武林正義捐軀流血,同道銘感無涯。這護靈之事,必要實踐,好在嵩山之會,尚有三數月,時間上還來得及。」

  陶天林突然岔口道:「尹掌門人仗義捐軀,諸位堅欲護靈西歸,立意至善,但如依老朽之見,連李姑娘也可免跋涉辛苦,不知諸位願不願意?」

  柳長青立即道:「莊主高見,我等定然遵從。」

  陶天林微笑道:「這件事,須要李姑娘同意,倘或華山派無本派歷代祖師固定葬骨之處,老朽愚見,不如就將尹掌門人骸骨葬于觀日峰,也可和小女小婿作伴。」

  李青聽了這些話,驚喜交集,慌忙跪下道:「先師愚魯,怎堪與羅大俠伉儷義骨同葬?」

  陶天林歎道:「武林同源,本是一家,如能摒除門戶之見,此處盡可作為正道武林同道的義塚,這談不上配與不配。」

  柳長青等盡皆歡喜,一齊勸慰李青,大家動手,在羅偉夫婦墳後,另痹一穴,慎而敬之,葬了尹婆婆。

  陶天林親自主祭,五派掌門人灑淚焚香,羅英隨眾頂禮,祭拜已畢,便向陶天林稟訴郝履仁等嘯聚崆峒,準備重振飛雲山莊雄威的事。陶天林聽了,僅只淡淡一笑,道:「此事老朽已有妥善安排,他們若不以老朽為重,想必仍遵約束,不致做出危害天下的蠢事,諸位大可放心。」

  柳長青拱手道:「莊主盟鑒,我等自應稟遵,唯郝履仁與『百丈翁』宋英,俱是野心勃勃之輩。當年莊主宣佈退隱之時,郝履仁等便有不服的意圖,幸得鬼師董武暗做手腳,廢去他們武功,天下才得平靜數十年。如今郝履仁等功力已複,勾結宋英為禍武林,莊主若不親自出面,只怕他們未必肯放棄搔擾為亂的野心!」

  陶天林笑道:「銅缽頭陀一勇之夫,傅三槐中心耿直,此外諸人,老朽自信尚能駕禦。即使郝履仁心懷叵測,難道僅只他與宋英,就能成其氣候?你們要留意的不是郝履仁,倒是那潛居在祁連山中的人。」

  柳長青等見他頗具當年自信,不便再說,但口雖不言,心裡卻終覺有些不敢相信。

  陶天林又將羅英喚到身邊,摩娑他的頭頂,愛憐地道:「孩子,你資質秉賦,猶勝你祖父,好自為之,別辜負了我老祖宗一番心意才了。」

  羅英叩稟道:「謝老祖宗授功成全厚恩,那日不知是您老人家,黃河舟中,多失禮敬,英兒真該死!」

  陶天林哈哈笑道:「傻孩子,你若不對老祖宗出手,血氣氣功,也許還輪不到你身上!」

  說著,眼角一掃那灰衣中年人,又道:「這些年,見到你父親了嗎?」

  灰衣人也屈膝跪倒,垂首答道:「曾孫不肖,骨肉乖離,雖曾遍訪天涯,仍未見他老人家。」

  陶天林長歎一聲,臉然漸漸變得陰沉起來,緩緩道:「天下方亂,魔長道消,你母親孤傲任性,父親卻逍遙遠遊,骨肉分離,毫不以天下蒼生為念,這樣做,你們自問對得起先祖艱苦掙得的一點聲名嗎?」

  灰衣人頭垂得更低,惶恐地答道:「曾孫已經知罪了……」

  陶天林臉色稍霽,又道:「知過宜改,你從前遊蕩成性,不得人諒,否則,也不致有百丈峰禁地那樁誤會,一切煩惱,皆由自取,從今要好好向善,不可辱沒了羅家清譽。」

  灰衣人唯唯受教,這一來,不禁引起羅英滿腹疑惑,忍不住問:「老祖宗,他——他是誰?」

  陶天林笑而不答,卻又問灰衣人道:「現下你母親正往幕阜山尋你,怎麼不跟她相見?」

  灰衣人黯然道:「曾孫自知罪孽深重,在未替大哥洗脫冤嫌之前,實無臉再見父母。」

  陶天林神色一動,頷首道:「唔!有此心意,天必佑你,但此事空言無補實際,須有制那狡徒之法才行,你跟我來吧!」探手拉住灰衣人,一面向柳長青等微微點頭,大袖輕拂,向峰下疾掠而去。

  羅英聽他對答的話,默默尋思,這時突然靈光一閃,脫口叫道:「啊!他……他是璋叔叔,他是璋叔叔……」

  柳長青詫道:「是啊!他正是你的嫡親叔叔,難道你還不知道?」

  羅英喜得熱淚進流,大叫道:「我明白過來了,從三元宮地道前帶走燕玉苓的是他!到武當山送訊的也是他,難怪燕玉苓說他姓『張』,唉!咱們怎會這麼傻?」

  這一來,卻輪到柳長青等人傻了,大家只見羅英又笑又哭,一個個目瞪口呆,如墮五里霧中——

  天色大亮,羅英領著柳長青等人,回到濟南府。

  才進江府大門,驀見迎門一張大椅,椅上坐著個鐵塔般大漢,眾人剛踏過門檻,那大漢扯開破鑼嗓子大叫道:「羅英,咱們快走,這兒不能呆啦!」

  羅英吃了一驚,定神一看,竟是伍大牛,不禁奇道:「什麼事?伍大哥,誰惹你發這麼大的脾氣?」

  大牛脹紅著臉道:「誰!還有誰?自然是江瑤她奶奶,你叫他什麼『滋味女俠』的……」

  羅英忙道:「易老前輩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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