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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董千里埋怨道:「小娃兒,怎的去了許久……」突然一頓,指著江濤背上的「飄香劍」聶雲英沉聲道:「這不是聶家姑娘嗎?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江濤把大略情形匆匆說了一遍,又道:「假冒聶老前輩的妖女,乃是天心教副教主雪姑;請董老前輩擋她一陣,晚輩先送聶老前輩離莊!

  雷神董千里勃然怒道:「什麼狗屁副教主,竟敢如此大膽!小娃兒,走!隨我老人家去會會那賊婆娘。」

  江濤愁道:「可是聶老前輩她——」

  董千里鋼鈴眼一翻,截口道:「她怎麼樣?這兒是她的產業,堂堂十三奇,豈能『越牆逃走』!她答應,我姓董的也不答應!乖乖送她回去,天塌下來,有我姓董的頂著。」

  江濤一愕,出了一身冷汗!難怪聶雲英寧死不肯離開地窖,武林中人珍視名聲遠逾性命;若非碰見雷神,自己雖出善意,卻幾乎毀了她一生英名!驚悸末已,突然望見前莊濃煙彌漫,火光四起……

  雷神一聲大喝,身形陡射,當先撲向前莊;江濤倒提長劍,緊緊隨後。老少兩剛奔過月洞門,前莊房舍已陷入一片火海。院落中只有幾名驚怖欲絕的僕婦,卻不見「雪姑」和丫環們的人影。

  董千里順手攫住一僕婦,厲喝道:『哪賊婆娘呢?」

  那僕婦早嚇得骨軟筋酥,結結巴巴道:「逃……逃了……」

  江濤急道:「一定是妖女得悉老前輩蒞莊,自份不敵,所以縱火遁走。現在大約逃往山麓蓮花洞去了……」

  董千里怒目圓睜,仰天厲笑道:「她逃不了!娃兒護莊救火,老夫去抓她回來。」雙袖一拂,人已暴射而起。

  江濤又叫道:「老前輩請留意,那些隨行丫環原是聶老前輩門下;另外一位姓燕的姑娘,也不能傷她;只有妖女一人才是罪魁禍首。」董千里應了一聲,腳下未停,早到了百丈以外!

  江濤環顧留下的僕婦共有六、七名,都是不諳武功的婦女;要她們運水救火,實在沒有多大用處。而自己勢又無法把聶雲英放下來親自動手,只得揮劍將靠近內牆一排矮屋壁倒,先斷了火路;喝令眾人取水沿著牆邊澆灑,不令大火延及後園。正忙亂間,忽又記起醜老人白吟風,連忙問道:「你們可知道那位姓白的客人?」

  其中一名僕婦道:「公子是問那位很醜的老相公?」

  江濤急道:「正是!他怎麼樣了?」

  那僕婦答道:「傍晚以前,就被那假冒小姐的女人害死啦

  江濤又問:「他的屍體呢?」

  僕婦們指著快要被大火吞滅的客室,道:「屍體還停在客室床上——」江濤心頭一震,急忙擲了長劍,取一幅原布,用水浸濕;將背上的「飄香劍」聶雲英連頭一齊裹住,雙掌交錯,便向客室撲去。

  那間客室也就是江濤居住了十天的地方,共有一明一暗兩間。這時候,靠近前廳的出入門戶已經被大火燒斷倒塌;尚餘半間臥室,也已三面著火。江濤顧不得危險,奮力揮出兩掌,震開迎面牆壁;一低頭,冒火突煙沖了進去。

  臥室中濃煙充斥,目不能見;窗檻門扉,都成了焦木。好在江濤記得室中陳設立位,一面不住揮掌拒擋撲滅煙火;一面緩緩移步,摸索著走向屋角木榻。熊熊大火灼燙著他的肌膚,陣陣濃煙窒息著他的口鼻;那不足一丈見方的小小客室,此時竟變得比浩瀚無垠的大海還要遼闊……

  他屏住呼吸,熬住灼痛,一步一步移動。終於,手指觸到了床頭木欄。他心頭狂跳,連忙探臂向床上抄摸,不料床上卻空空的並無屍體。江濤大吃一驚,情不由己,霍然張開兩眼

  「呼——」大股濃煙挾著火舌猛地卷了過來。江濤什麼也沒有看見,只覺得頭上一陣「滋滋」輕響,焦臭撲鼻;頭皮如被炭烙,痛不可忍……

  第四十三章 儷影成雙

  江濤本能地舉手掩頂,蹲身趨避那卷襲而至的火舌;膝蓋忽然碰到一堆軟軟的東西。順手一摸,卻是個人俯臥在地上。他驚喜交集,飛快地一把抱了起來。從床上扯過一件被褥,匆匆一裹;頓足騰身,閃電般穿窗射出。

  人落院中,身上儒衫已遭大火引燃。江濤放下手中屍體,再撕去外衣,撲熄了餘火。且不顧自己發焦膚裂,急急掀起褥角查看。果然,那人正是秦淮河畔的書肆主人白吟風。

  同樣是那張奇醜無比的臉孔,同樣是那襲古銅色儒衫和斑白鬢髮;所不同的是,容貌依舊,卻失去了當日爽朗笑語。只見白吟鳳雙目緊閉,氣息斷絕;雖然屍體尚有餘溫,分明已經死了。江濤黯然長歎,默默抱起屍體;邁著沉重的腳步,穿過月洞門,含淚登上後園小樓。

  樓中空無人跡,但幾頭殘燭猶在,繡榻妝台仍然散溢著微香。這兒,曾被「雪姑」占住過一段日子,卻終究是「飄香劍」聶雲英當年隱居的深閨。不知多少個午夜,多少次黃昏,她孤零零倚欄翹首,對月傷懷;朝朝暮暮,企盼著意中人的音訊。如今,淚幹了,眼盲了。幾番變故,落得夢碎人殘!昔日故人,才到了面前。然而,一切都太遲了……

  江濤輕輕把白吟風的屍體放在繡榻上;然後解下背上的聶雲英,也讓她斜倚在床頭;再挑亮了紗燈,移近榻側。透過熒熒燭光,他凝目良久;忽然屈膝在榻前跪了下來,喃喃道:「兩位老前輩,雖說為時已晚,今夕總算儷影成雙,償卻宿願。假如芙蓉姑娘的話是真的,願你們此時雙雙攜手,盡情傾訴那刻骨相思吧!請原諒晚輩沒有為聶老前輩解開穴道,因為未來的日子還長,你必須堅強地活下去。此後,全靠夢境和希望伴隨你的生命,晚輩只好欺瞞你老人家一次了。」說完,再拜起身;退出室外,順手掩上了房門。

  夜色方濃,霜寒透衣。一陣夜風拂面,頓上奇冷如冰,他才發覺自己竟已淚透重衫。

  雷神董千里追敵未返,不知道是否遇到意外?能不能救回燕玲?可憐『小燕兒」為了自己,不惜叛教潛逃,假如被押回天湖,會不會遭到「老菩薩」的酷刑懲罰?唉!果真她因而受懲,豈非我江濤害了她?其實何獨燕玲,當時在金陵,沒有我全力鼓舞,白吟風也不會貿然尋來廬山,以致墮入陷餅。我雖不殺伯仁,也將永遠受到良心的譴責……

  江濤正悵立在小樓廊外深自懊傷,突然聽到一聲極微弱的呻吟。此時,園中靜寂,那呻吟雖弱,卻相當清晰,絕非錯覺。江濤駭然一震,游目四顧,毫無所見。急忙繞樓巡視一遍,也投有找到負傷的人。他詫異地推開臥房的門,目光一觸榻上,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咦!怪了,剛才白吟風的屍體分明是仰臥著,現在怎會變成側臥了?

  江濤忽又想到不久前進入火窟搶救屍體,原應在床上的屍體,竟在床下發現,難道說他……一陣狂喜,急急飛步奔到榻前,探手一撫白吟風鼻息,登時又心涼大半——白吟風氣息俱絕,跟先前一樣,覺不出一點異狀。

  誰知就在這時候,暮聞白吟風腹中傳出「嘶」地一聲輕響;接著,屍體就像被什麼東西吸引推拒著,竟然緩緩轉動;又翻了半個身,變成俯臥的姿態、…

  江濤睜大兩隻眼睛,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這駭人的怪異情形。只見屍體轉動之際,白吟風衣底仿佛有一條蠕蠕而行的「蛇」,正由左腰「志堂」穴游向右面腰腹下的「章門」穴;然後又經「幽門」穴回到右腰後側的「志堂」穴。他忍不住衝動,猛然揭開白吟風衣襟。這才發現那條蛇,竟是一股鼓動不息的「氣」!

  人已死了,居然有餘「氣」憋在內腑中蠕動,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不過,江濤驚訝歸驚訝,卻不願放過試試的機會。當下揮掌起落,連拍白吟風「七坎」、「巨聞」、「雞尾」、『嘩蓋」、「天突」等五處大穴。雙掌疾出,緊壓在他「聖絡三焦」穴門上。

  原來江濤從師落拓書生韓文湘修習內功心法時,曾經學過一種「返噗歸真」側臥練功法;每當練到「回氣入穴」的關頭,內腑真氣鼓動,也有同樣「氣凸如蛇」的現象。據韓文湘解釋:這是近乎「龜息大法」的另一種奇奧內功心法,運功時可以屏絕呼吸,將軀體從「聖絡三焦」分斷為上下兩部分——運氣上部,雖肢腿折斷不覺其苦;氣轉下部時,雖心止氣絕不致送命。尤其當不慎被敵人制住穴道,可以輕易地運氣解穴;遇到時間促迫無法睡眠休息時,用「回氣入穴」之法,只須盞余時光,即可調息完畢。一個人如將「反步歸真」內功心法練到火候,無論行、走、坐、臥,都等於在練功;一日進境,抵得他人三四日苦修,是以妙用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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