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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他用勁把頭搖了搖,想將自己從混亂的思維中清醒過來,但柳媚那又叫人恨又令人愛的笑容,反而越加清晰的呈現在面前,那笑容含了尖酸,譏諷和嘲弄,使他恨不得真的一掌把她劈死;但那笑容也包含了倩柔,嬌美和挑逗,又使他恨不得摟她過來,吻一個夠。

  二十歲的少年,誰要說他不知道一個少女的可愛,他准能賞你兩個大耳括子的。

  武功精湛若此的他,誰要說他不能制服一個和他功力相差懸殊又予取予求的柳媚,那他一定連自己也騙不過的。

  天下的事卻偏有這等難以解說和捉摸的,他恨她,又愛她,他能將她從高手環立的清風店擒劫到這兒,卻不敢吻吻她那令人心蕩的面頰和櫻唇,這世界豈不是太矛盾了嗎?

  他無奈地跺了跺腳,慢慢地說:「我說過,我不是不敢殺你,卻是不屑殺你。」

  柳媚輕笑道:「嘴硬有什麼用,你為什麼又不敢說出你的師父是誰呢?也怕我去找他比比麼?」

  那少年從鼻孔裡哼了一聲,道:「有什麼不敢說,我只擔心說出來嚇死了你。」

  柳媚昂然道:「你管我呢,諒你那師父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貨色。」

  她是有心故意激他,要從他口裡打聽出他的出身來歷,以作他日之用,果然,她越是激他,那少年越是暴怒,厲聲說道:「就叫你知道也罷,呂梁山乾屍魔君,你可聽說過,那就是我……」

  一句話未畢,他突然住口,跨前兩步,探手將柳媚扶住。

  原來柳媚一聽「乾屍魔君」四字,猛記起一樁舊事,刹時面上花容變色,嬌軀搖晃,幾至昏倒。

  少年剛用手扶住她纖腰,柳媚倏然一挺腰肢,掙扎著立了起來,鳳目圓睜,叱道:「滾開,把手拿開,你這殺人不眨眼的魔鬼,快些給我滾開些!」

  那少年連忙縮回手,悻悻地道:「我早說會嚇死你吧,誰叫你偏要問!」

  柳媚略為定了定神,往事像潮水一般在她腦海裡洶湧,一張張帶血的面孔,一副副被剖裂的胸膛,肝腸肚肺散了一地,殷紅的血跡塗滿一身,雙親、兄妹、家人,十余個慘遭橫死的無頭屍身,排成了一列從她模糊的眼簾閃過。

  那該是十五年前的往事了。

  柳媚的父親柳永聲,藝出武當,仗一柄金劍,十二隻三菱神梭,闖蕩江湖,人稱「金劍神梭」,威名遠震,三十歲時結識名門俠女「淩波仙子」楊翠鳳,夫婦攜手行道,綠林震服,號稱「湘中大俠」,後來連續生育柳媚兄妹三人,方始退隱在洞庭之濱,息影田園,教養子女。

  那一年,柳媚已經四歲,因為她排行第二,上有一兄,下有一妹,獨她乖巧活潑,最得柳大俠喜愛,這年柳大俠靜極思動,突然想起欲赴天目山拜訪方外知交空空大師和鐵笛仙翁柳媚死纏活賴要跟父親一塊去,柳大俠無奈,只得帶了柳媚,束裝就道,遠赴浙江訪友。

  老友相晤,暢聚了半月光景,柳大俠又放心不下嬌妻,想要返湘探視,柳媚正玩在興頭上,整天价滿山亂奔亂跑,和空空大師兩個徒兒鄭雄風和魯慶做伴,說什麼也不肯回家,空空大師也疼愛這孩子,便勸柳大俠道:「湘浙相距不遠,你既放心不下家中老小,何不把媚兒留在我這裡,你回家去看看,再來接她回去。」

  柳大俠聽了也覺有理,於是留下柳媚,獨個兒啟程回湘,相約在中秋之前,再來天目山接柳媚。

  他動身返湘之時,已在中元左右,距八月中秋,本是轉眼間事,哪知柳媚小孩兒心性,她父親叫她回家,她只顧著玩,不肯同行,等到她父親走了不到半月,又天天吵著要找爹媽,又哭又鬧,不得開交。

  空空卻被她纏不過,想想自己也很久沒有下過天目山了,當下便領著柳媚,下山西行入湘來訪柳永聲,一來送還柳媚,二來訪晤柳大俠夫婦及在兒女,三來也可藉此逛逛江湖,觀測觀測江湖宵小近年的動靜。

  他二人一路西行,沿途倒頗不寂寞,僅在八月初旬,便到了洞庭湖濱,柳大俠退隱之處——楊羅洲。

  楊羅洲位在湖中,西北通陸,三面臨水,風景絕佳,空空大師找到柳家,柳大俠熱誠招待,盛席厚迎,連朝歡敘,但空空大師發覺柳大俠眉宇之間,隱隱有一層嚴重心事,便問道:「柳兄,老衲承你夫妻不棄,屈趾下交,披膽瀝血,素來赤誠相見,現在我看你印堂陰暗,眉帶凶煞,行止失常,言談失序,莫非還有什麼不可相告的心事,不能使老衲替賢夫婦分憂嗎?」

  柳永聲聽了先歎了一口氣,才道:「唉,這件事真叫禍從天降,正好你來得湊巧,本來我是早想把事情和你談談,但所謂事不關己,關心則亂,我思之再三,覺得還是暫不明告你,免得你到時僅重感情,失卻理智,只知進忘了退,那卻反而絕了我柳門一家依持和指望了。」

  空空大師見他說得那麼嚴重,大為駭異,一再追問,定要他說出實情來大家商磋處理。

  柳永聲迫不得已,才說道:「說起來不值識者一笑,這件事真可謂無端起禍,還是兄弟從天日返家,第三天傍晚,你侄兒和小侄女尚在湖邊嬉戲之際,突見由湖中有一人僅用一木片,禦波而行,小孩兒心性,見不得人家在面前顯露武功,一時興起,便撿了幾片瓦礫石子擲擊那人,那人性情卻更是暴躁,竟和小孩兒一般見識,一怒登岸,出手便將你侄兒擒住,捏碎了腕骨,又問明瞭我們的姓名住址,留下了一件東西,方才離去……」

  空空大師忙問:「這人是什麼形狀,能一葦渡江,當今世上並不多見,但不知他留下什麼東西?」

  柳大俠道:「你聽我慢慢講吧。那人去後,你小侄女哭著背了她哥哥回來,可憐那孩子業已痛得昏了過去,我們忙著替他敷藥療傷,一時也忘了問起那人形狀,後來還是你小侄女把玩那件東西,才把咱們嚇了一跳,原來那是一個胡桃大小的乾屍人頭。」

  空空大師猛的一跳,叫道:「怎麼,會是他?」

  柳永聲歎道:「若是別人,也就不放在我們心上了,偏偏孩童無知,開罪了這位天下聞名喪膽的魔君,這可難住兄弟了。」

  空空大師沉吟說道:「這事相隔今天已有幾天了?」

  柳永聲道:「這是五天以前的事,乾屍魔君但凡留下標記,不出半月,定然出手,現在屈指算來,最多還有十來天,這魔君必然到臨,若論功力,不是兄弟說句洩氣話,只怕合我們所有的人,加上大師你,也不是乾屍魔君敵手,但說欲舉家逃避吧,別說兄弟還有這點薄薄顏面,做不出來,即使做得出來,天涯海角,只怕也難逃魔君追蹤,唉,想不到頑童幾粒石子,恐將要禍延全家了。」

  空空大師又沉吟了半晌,問道:「那麼,你現在可已有了安排應付的預計了呢?」

  柳永聲淒然地道:「安排當然有一個,但卻全仗大師鼎力承擔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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