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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在禹城中一打聽,仍是毫無端倪可得,秦玉投宿在一家客店裡,閉門沉思,開始有些覺得自己太過粗心了,如果柳媚他們的確是向這個方向來的,豈有沿途毫無跡象可尋的道理,憑自己的腳程,假如果真方向不錯,實在應該追上柳媚了,怎會一路連下來,不但沒聽過柳媚模樣的女孩子經過,連那兩匹白馬都沒有人見到過,難道自己真的走錯了路了嗎?

  一個人做事,往往憑一時激動,未暇多思,盲然從事,不顧及細節和挫折,一段時間下來,感情逐漸平靜了,也就對始覺得處處都不對了。

  秦玉此時,正是這種情形,等到他覺察到不對,已經從直隸追到了山東,少說也在數百里以上了。

  他獨自躺在炕上,靜靜思索,最後初斷金質彩鳳,一定是柳媚故意遍下來的,但鳳頭方向,卻並無特殊意義,是自己一時誤解,才錯跑了這許多冤枉路。

  不過,他並不就因此放棄追尋柳媚的打算,相反地,海角天涯,他仍然要繼續追下去,人,總是生活在希望中,要是沒有了希望,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秦玉就這樣把自己總放在希望之中,他有一個信念,那就是必然有一天,他能夠追到柳媚,並且,這一天還不會太過遙遠。

  想通了,他安然入夢,睡了一個酣暢異常的覺。

  第二天,結過房飯錢,仍然向前走,因為再過去就是濟南府,秦玉準備到濟南玩玩,再決定向哪裡去找,第一個目的地,就是浙江天目山,因為柳媚曾說過,她的師父空空大師就在天目山。

  濟南府果然是個熱鬧的地方,人煙稠密,百業鼎盛,秦玉進得城來,先找了一家規模甚大的酒店鴻興樓,呼酒遣懷。

  憑他這一身華麗的裝扮,雖然風塵僕僕,店小二眼力何等利害,他一腳才跨進店內,早過來兩名夥計躬身迎候,點頭哈腰將他請進雅座內坐下,夥計一面扶桌子,一面上茶,一面笑道:「客官,您老要些什麼,俺們這裡出名的陳年老酒,最上等的竹葉青、狀元紅,您老來多少?其他的蒸炒烘炸烤,煎煮燉涮爆,樹上乾果藤上瓜,死的牛羊活的蝦,山上跑的鹿麝獐,水裡遊的鮮魚湯,天上飛的地上爬的,海裡蹦的土裡打洞的,老客你愛吃什麼,只管請吩咐,俺這就叫灶上的給您準備去。」

  秦玉聽他口齒伶俐,滔滔不絕,心裡一高興,道:「不論什麼,只揀你們這兒拿手的做上來,另外先打半斤狀元紅來。」

  夥計應了一聲,大聲交待了下去,轉身待走,秦玉突然將他喚住,笑道:「夥計,我這跟你打聽一個人,不知你見過沒有?」

  夥計連忙笑道:「老客您這是小看俺了,俺們這間鴻興大酒樓,在濟南府裡也是數一數二的老字型大小,府裡衙裡,東興街李翰林,西騎樓的玉狀元,沒有一個不來照顧俺們這小店的,老客您要找誰,俺這就先替您去報一聲,准得派車派轎子來接您啦!」

  秦玉笑道:「我不是找本地方的人,我是向你打聽打聽,可有一位年約十六七歲,穿一身天藍緊身勁裝,長髮披肩,瓜子膽兒,中等身材,大眼睛,騎馬帶劍的姑娘,或單身或有幾個人同路,你可看見過有這麼一位,或是來你們這兒吃酒,或是從附近經過的麼?」

  那夥計聽了,一手托著下巴,一手直敲著腦袋,口裡依依唔唔,又將秦玉所形容的模樣兒背念一遍,沉吟著說:「唔,是像有這麼一位姑娘,大眼睛,巧身段,騎著馬,掛著劍,只看一個側面,已經夠叫人想三天的了……唔!是好像有這麼一位……」

  他說著,好像恨那腦袋瓜兒不管用似的,用力敲著,噗噗噗直響。

  秦玉聽說有這樣一個姑娘,早已直了眼,也無暇計較這夥計話裡面不規矩,只睜大兩個眼睛,瞪著那夥計,急問:「是嗎?在哪裡見到的?幾個人一路嗎?向哪個方向去的……」

  誰知他越是追問得急,那夥計越是想不起來,腦袋敲得直響,一下下好像全敲在秦玉心上,過了好半晌,夥計突然「啪」的一聲在自己頭上一巴掌,叫道:「對啦,俺記起來了!」

  秦玉忙問:「在那裡?在那裡?」

  夥計道:「這是前三天……唔,就是前天,中午,不錯,就在中午,俺親眼見到有這麼一位姑娘,騎著馬,打俺們這店門口經過,俺還招呼她:姑娘,裡面坐,喝壺酒呀!她連正眼也沒瞧俺一眼,自顧自過去了,不錯,一點不錯,正跟您說的是一個樣兒,一絲一毫也沒有不一樣。」

  秦玉急問:「是一個人?是幾個人同路的?」

  夥計道:「一個人,就只她獨個兒。」

  秦玉「啊」了一聲,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又問:「她騎的那匹馬是什麼顏色的?」

  夥計斬釘斷鐵地說:「白的,一根雜毛也沒有,嘿,那才是一匹好馬哩!」

  秦玉忍不住心裡一酸,微微有些恨意,暗中道:媚兒,你好狠心呀,原來是你自己偷偷走的!

  他又問:「你看見她是向哪個方向去了麼?」

  那夥計想了想,說:「她也是從西向東,跟老客您一個方向,大約總是奔了泰山嶗山了,那姑娘是個會家子,練武的全是來在這幾個地方,俺山東地方,泰山、嶗山全是有名的名山,俺估計她准是去了那兒。」

  秦玉黯然點頭,又問:「從你們這兒,是往泰山最近了?」

  夥計道:「一點也不錯,俺這山城偏南,從文峰山上去也是泰山.再不然奔正南,過中宮,由界首上山也可以,界首上去,可就是正峰。」

  秦玉又點點頭,道:「謝謝你啦,我的酒萊好了嗎?好了就早些上來,狀元紅再給我加半斤。」

  那夥計見秦玉臉色不對,一面就著,一面關切地問:「老客,敢情那位姑娘你是相識的……」

  他見秦玉眼中淚水盈眶,沒有理睬他的問話,又低聲殷勤地說道:「老客,俺們這裡狀元紅勁太大,半斤也差不多了,您能喝得了一斤狀元紅麼……」

  秦玉聽得氣起,眼中刹時噴火,大喝道:「我叫你送多少來就話多少來,盡囉嗦什麼!」

  這一聲大喝,把那夥計嚇得渾身一陣抖,趕緊暗暗連聲,躬身退了下去,一路走,一面心裡在罵:這小夥子有點毛病不是?一會兒有說有笑,一下子翻臉就不認識人了,倒楣,碰上這塊料。

  此時秦玉心中,真如萬把鋼刀在穿戳,又氣又羞,又喜又愁,氣的是自己估計全錯,柳媚原來是自動溜走的,那許多如水柔情,全是做作,那許多親切依偎,全是虛假,就連竹林中入睡,也是假裝出來的了。羞的是自己一片真心,坦露無遺,卻絲毫也未放在她眼裡,半分也沒有動她的心。喜的是無意之間,巧得線索,差一些掉頭他去,被她妙計騙過,這樣看來,她必然走的另一條路,才未被自己追及,同時,連夜騎馬疾趕,才在自己兩天以前經此,幸喜她所遺失的金質彩鳳,剛好頭向這一方,而自己又誤猜誤撞,追到這裡,終於探出蹤跡。

  愁的是即使能追上她,但她既然對自己無意,卻要自己難以處置,殺了她吧於心又不忍,她總是被自己愛過的人,不殺她吧,這口怨氣,卻又向哪裡去出呢!

  他左思右想,越想越苦惱,越想越彷徨,好幾次真想乾脆回頭,不必再找她了,但想想又不能死心,非得再見她一面,親口問問她,看她到底以何詞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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