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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柳媚吃了一驚,忙問:「你怎麼忽然想出這些事來?誰又紿了你委曲不成麼?」

  秦玉苦笑道:「倒沒有誰給我委曲受,只是我覺得你師父師叔雖說待我不錯,總是拿我供著,有些敬鬼神而遠之的意思,我和他們半句也談不來,六指禪師仍然為了慶元寺的事耿耿於懷,我也跟他合不上,至於你兩位師兄,他們更是恨我入骨,你想,我整天和他們處在一起,哪能住得下去,哪能同心協力去尋什麼真經,不如一走了之,把寶圖留給他們多好。」

  柳媚「噗嗤」一笑,說:「你管他們呢,只要我跟你好,難道還不成?」

  秦玉道:「不是這麼說,你和我好,也只有人前對我客客氣氣,咱們又不能長在一塊兒,譬如說,像現在住店,他們就故童讓你住在這後院子,把我卻安在前面,想見面都難,這有什麼意義?」

  他說這話時,可以說絕對純真坦誠,毫無絲毫邪念猥意,所以娓娓而述,並不覺得什麼,但柳媚一個閨中少女,夜闌人靜,和他單獨相處,已經是江湖兒女,不拘形跡了,聽了這話,登時羞得粉面泛紅,怯怯地說:「這有什麼不好?難道要咱們……」

  說到這兒,她實覺無法出口,戛然而止。秦玉又道:「你不明白,我最過不慣這種虛虛偽偽的生活,咱們兩人在一起,無拘無束,不比這樣強多了?」

  柳媚想了想,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當著師父他們,我卻無法和你那麼要好得不拘形跡,且等尋得達摩奇經以後,我再稟明師父,叫他讓咱們一起行道江湖,那時候,豈不就可以任咱們在一起了?」

  秦玉搖頭道:「不,那時你忙著練功還來不及,哪能和我常在一起?你這話是暫時騙哄我的。」

  柳媚被他說得一怔,當真無以為答,良久才笑道:「就算短時間不行,將來日子還長著,總能等到那麼一天,對嗎?」

  秦玉又搖搖頭,道:「可是我等不及,再這樣悶下去,我真要悶瘋了!」

  柳媚真拿他毫無辦法,只得把臉一板,道:「你這麼不能忍耐,就不是真心要和我好,只不過貪圖目前相近,日子久了,生了厭,便去另外找旁的人啦,這種要好我不稀罕,……」

  秦玉急道:「天知道,我若有這種心,叫我電打雷劈,不得好死。」

  柳媚乘機進言,道:「你若是真要和我好,長遠的和我要好,目前就該忍耐一些,師兄他們現在雖對你不好,但時間久了,自然也會改變態度,為了我,難道你不能忍受一些?」

  秦玉聽了這一席話,似乎再也找不出其他理由好說,默默過了許久,歎了一口氣,道:「我固然可以再忍受一些,但這日子要多久?要捱到哪一天?」

  柳媚輕舒皓腕,攪著他的手,笑道:「不會太久的,只要等我報了父母血仇……」

  秦玉陡然一驚,道:「我對你這樣了,你還不能忘了那仇恨?我相信縱然我師父曾經做過那件事,也必然出於無心,你就不能看在我份上,撂過不提了麼?」

  柳媚道:「我也這樣想,但目前實在無法那樣做,你試想想,如果你是我,現在會怎麼想?」

  秦玉又無言答對,只是心裡急恨不已。

  柳媚見他臉上那麼痛苦,也覺得心中不忍,本來,讓誰來夾在中間吃這悶心湯糰,相信也無以善處,回心設身處地想,不由心也有些軟了,便道:「其實,這不是決不可解的血仇,我師父不是說過,這要到那時候才能決定的,但願你師父只是無心之過,那就好了。」

  秦玉急道:「我師父決不會無緣無故,出此毒手,只等九峰山的事情一了,我便立刻趕回山去,當面求他老人家,總得探出實情,向你交待。」

  柳媚忙掩了他的口,說道:「萬萬急不得,你這麼做,一個不好,被你師父一怒趕來,反倒壞了事,你千萬不要亂來。」

  秦玉慨然道:「我師父平生最疼我,只要我回去求他老人家,天大的事,相信他也能答應,你師父不是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麼?當年他老人家一時失手,傷了你父母,但事情已經過了這許多年,如果他老人家也自愧於心了,你又何必一定要血債血償,世世糾纏,永遠無法了結呢?」

  柳媚慘笑道:「知是這麼說,也只有走著再瞧了,我何嘗不願尋得個妙法,既對得起去世的父母,又不礙著你,但這事非同兒戲,你是萬不能魯莽行事的,知道嗎?」

  秦玉點點頭應了,忽然覺得胸中悶氣泄去了一多半,比剛才爽快了許多,站起來長長籲了一口氣,道:「時候也不早了,我去啦,你也早些睡,明天還得早起上路呢!」

  說著,伸手輕輕拍了拍柳媚香肩,轉身緩步向前院走去。

  柳媚癡癡站著,目送秦玉走到院角,又回過身來向自己揮揮手,然後含笑隱入廊角盡頭,她這時的心潮,真個如遇颶風,澎湃不巳。

  上天真是會捉弄人,即使乾屍魔君殺了她全家.卻又使她愛上仇人的弟子,如果秦玉對她不好,也還罷了,偏偏又是個溫柔多情,對她百依百順,體貼入微的郎君,仇和愛都不能舍,叫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女,能有什麼辦法善予處置安排?唉!她輕輕歎了一口氣,用力搖搖頭,俏眼一閉,擠落兩粒辛酸的淚珠,淚眼模糊中,似又見到那滿身血污,死狀淒慘的父母兄長和家人,一排排地並列在跟前,一忽兒清晰,一忽兒又朦朧,那一雙雙怒目圓睜的眼睛,惡狠狠盯著她,扭曲的嘴唇仿佛在說:「你這個不孝的女兒,你這個叛逆的女兒,家門血海深仇你都不顧了嗎?你竟然會愛上仇人的弟子?你還有良心嗎?你還是一個人嗎……?」

  她又用力搖搖頭,人影盡歸幻滅,擺在目前的,仍是疏朗的花草,恬靜的山石,粼粼的池水,柔美的月光,仍是客店後面雅靜的後院,仍是适才和秦玉深宵私語,並肩攜手的庭院……

  回到房中,她庸散得連衣也懶脫,倒臥床上,忍不住又偷偷飲泣起來。

  如今的柳媚好像變了,變得不再如以前的刁蠻嬌憨,變得不再如從前的歡樂嬉笑,是她對人生知道得太少?還是知道得大早太多呢?窗外樹影搖曳,葉與葉相碰,發出輕輕的沙沙聲響。蟲聲仍然那麼和諧,這春天的庭院,似乎不知世間有所謂愁苦和煩惱?忽然,窗格上又響起一陣輕微的敲擊聲,「篤篤篤」清晰而緩慢。

  柳媚一翻身從床上又爬起來,心想:怎麼,這冤家還沒有走?又有什麼話要說呢?她悄聲問:「是誰?」

  但這一次卻沒有人回答。靜了一會,又響起「篤篤篤」幾聲輕響。

  柳媚又問了—聲,仍然沒有人回答。

  她不由毛髮悚然,霍地躍起,從枕邊抽出長劍,嬌軀一閃.欺到房門,停了停,傾聽房外再沒有一絲聲息。她忍不住,猛可裡把門拉開,卻見窗外赫然立著一個混身勁裝,背負長劍,用黑紗覆掩著半截面龐的女郎……

  面且,這女郎手中緊捏著一個酒杯大小的白磁瓶兒,陰森森地,望著她冷笑……

  柳媚見那女郎除了半邊臉孔被黑紗掩遮之外,簡直沒有一處地方不和自己相仿,心中一動,沉聲喝道:「你是誰?」

  覆面女郎陰森森一陣冷笑,向前逼近一步,也壓低了嗓門說道:「媚兒,聞得你聰明絕世,難道見了我這種裝束摸樣,還猜不出我是誰?」柳媚身不由己向後倒退一步,橫劍護身,說道:「你是林惠珠?你就是慫恿玉哥哥到慶元寺行兇的半面觀音林惠珠?你就是假冒我的名字,替我得罪方大叔的人?你自己容貌被毀,滿懷怨毒心念,就千方百計要把天下弄得和你的面孔一樣?我也是女人,本來同情你可憐可憫的擅遇,但你這麼心存偏激,毒恨所有與你毫不相干的人,卻叫人家不能再同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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