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庸 > 旋風十八騎 | 上頁 下頁
二九


  §第四回 疑雲重重

  金三奶奶道:「先夫在世時,終日忙於經營,一向很少時間閒話家常往事,以致舊交老友,難免疏慢,今日若非何大哥親臨奠祭,小妹當真還不知道哩。」

  何老夫子歎道:「這也難怪他,當年咱們都還是小孩子,雖說情如手足,畢竟只是兒時玩伴,後來年歲稍長,便各分西東,一別數十年,也許他早已把我這大哥忘記了。」

  金三奶奶道:「原來何大哥也是蘭州人?」

  何老夫子道:「我不是蘭州人,但自幼在蘭州生長,當年我家就住在南門外的顏家溝,跟金兄弟是門對門鄰居……」

  金三奶奶輕哦了一聲,似乎微微有些意外。

  何老夫子又道:「那時候,咱們兩家都很窮,金兄弟在顏家大院放牛,我在豆腐店裡當學徒,閒暇時常偷偷到山上捉兔子,打麻雀玩兒……」他談起兒時,彷佛勾起了無限懷念,於是,又津津有味的接道:「我和金兄弟就是那時結拜的。金兄弟幼懷大志,決心將來要經營商業,要賺大錢,做富翁,我卻對生意商賈感到厭煩,一心只想入塾讀書,由仕途求發展,咱們在一起整整過了十五年,後來我舉家遷居大名府,才和金兄弟分了手。」

  金三奶奶問道:「這許多年,何大哥就一直住在大名府麼?」

  何老夫子嘆息道:「誰說不是呢,我矢志求學,只說是『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苦苦做了幾十年書蟲,雖然也中過舉,做過官,拜過幾任侍郎,如今老了,只落得兩袖清風,倒不如金兄弟刻苦經營,名成利就,富甲一方。說起來,真真是愧煞人了。」

  他雖然自稱慚愧,金三奶奶聽在耳中,卻不禁為之怦然心動。

  那年頭,「士」為百業之首,最受人尊敬,「商」為百行之末,常遭人鄙視。做生意的儘管有錢,卻不易獲得人們內心的敬重,只有「做官」的,位尊勢大,老百姓誰敢不恭而敬之。

  何況,「侍郎」是二品大臣,日近天顏,赫赫身分,這可不是等閒人攀交得到的。

  金三奶奶驚喜地道:「大哥在朝為官,位極人臣,可惜咱們竟不知道,若早知道,也沾沾大哥的光。」

  何老夫子苦笑道:「說什麼位極人臣,常言道得好,『伴君如伴虎』,目下讒臣弄權,朝綱不振,我年紀也老了,沒有精神再跟那些小人鬥氣了,前年已拜本告老,退隱林泉,除了教教孫兒女,便以搜羅古玩怡情消遣。」

  金三奶奶道:「大哥也好收藏古玩?」

  何老夫子聳聳肩道:「談不上收藏,只因你大嫂過世太早,兒媳又相繼亡故,剩下我一個孤寡老頭子,帶著兩個不懂事的孫兒女,也不過借那些古物字畫,打發無聊的時間而已。」

  說到這裡,突然長歎一聲,道:「最近我由一名關外來的珠寶商人手裡,買到一批明珠,據說是朝鮮皇宮內珍藏的古物,可惜無法鑒別真假,因此想起金兄弟正是此道名家,才特地趕來,想不到他竟已先我而去了。」

  金三奶奶忙問道:「大哥說的,就是籃子裡那些珠子嗎?」

  何老夫子點頭道:「正是。」

  金三奶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道:「适才承大哥賞賜了一顆,小妹仔細看過,的確是價值連城的夜明珠。」

  何老夫子卻感慨地道:「明珠有價,舊誼難續。縱有千斛明珠,怎能換回金兄弟寶貴的生命。唉!故人已逝,珠子是真是假,又有什麼意義呢?」

  提到故友舊誼,老人家眼眶又紅了,聲音也哽咽了。

  旁邊那少女忙勸解道:「咱們總算來得還不太遲,相隔千里,能趕到靈前祭別,已經很不容易啦!」

  那少年公子也接口道:「是啊,等到正式大殮的時候,還能見到金爺爺最後一面的。」

  何老夫子黯然地點點頭,問道:「弟妹,大殮的日子定在哪一天呀?」

  金三奶奶怔了一下,遲疑地道:「這個……這個……」

  何老夫子詫道:「怎麼?還沒有定妥日子?」

  金三奶奶苦笑道:「不瞞大哥說,日子是定了,可是……大夫的意思。」

  何老夫子道:「大夫?大夫怎麼說?」

  金三奶奶為難了好一會,才道:「反正大哥也不是外人,我就實說了吧,據大夫叮囑,先夫患的是『黑瘟症』,為防傳染,不能等到吉期大殮,所以──」

  何老夫子吃驚道:「這是說,已經入棺收殮了?」

  金三奶奶神色傷感地點了點頭,道:「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外間只知道先夫是暴病身放,實際的情形,咱們又不敢隨便說出去,按官府規定,瘟病死亡必須火化,那豈不要使魂魄難安麼?」

  何老夫子大聲道:「這有什麼關係?此地巡撫是我的同年,憑我一張名帖,他不會不賣我的面子的。」

  金三奶奶歎道:「可惜咱們早不知道大哥,要是知道,無論如何也會多等一天的。」

  何老夫子頓足道:「唉!這難道是天意麼?我千里迢迢的趕來,竟連他最後一面也見不到?蒼天!蒼天!何其忍心啊?」接著,悲天愴地,又放聲大哭起來。

  眾人莫不鼻酸,費盡了唇舌,百般勸解,好不容易才勸止了悲聲。

  金三奶奶便吩咐設宴洗塵,藉以寬解愁懷。

  怎奈何老夫子傷感過度,面對美酒佳餚,業已食難下嚥。大家也都無意飲食,略用了些,便草草終席。

  飯後,何老夫子對金三奶奶說道:「弟妹,我和金兄弟情誼不比平常,生前雖未能再見他一面,死後也當陪伴他幾日,煩你在靈堂附近,替我準備數間靜室,咱們主僕要守靈三夜,聊盡心意。」

  金三奶奶忙道:「我已經吩咐他們將客室整理好了,以便大哥下榻,這守靈的事,卻不敢勞動。」

  何老夫子道:「這也是咱們結拜一場應該的,你不必攔阻,照我的意思做就是了。」

  金三奶奶苦苦相勸,但何老夫子執意要行,爭論許久,拗不過他,只得答應下來。

  於是,吩咐將靈堂後側的西跨院全部騰讓出來,作為何家主僕下榻之處。一應需要,由管事李順負責侍候,閒雜人等一概不許進入西跨院。

  安頓妥當,金三奶奶告退自回後莊休息。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