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尋秦記4 | 上頁 下頁
一八


  項少龍一想確是道理,在十八鐵衛和百多名都騎軍護翼下,裝作巡視城內的防務,朝王宮旁徐先的左丞相府去了。由於現在他身兼都衛統領,除了王宮,城內城外都在他職權之內。因剛才的宴會提早結束,現在只是初更時分,但除了幾條花街外,其他地方行人絕少,只是偶有路過的車馬。

  到了左相府,徐先聞報在內廳見他,西秦三大名將之一的超卓人物微笑道:「我早知少龍會在田獵前來見我的。」

  項少龍大感愕然道:「徐相為何有這個想法?」

  徐先道:「我們大秦自穆公以來,躍為天下霸主之一。可惜東向的出路,一直被晉人全力扼住,故只能掉過頭來向西戎用兵,結果兼國十二,開地千里。穆公駕崩之時,渭水流域的大部份土地均落入我們手上。可是由那時始,直至現在建立東三郡,二百多年來我們毫無寸進。究其原因,與其說出路受阻,不若說是內部出了問題。我若強大,誰可阻攔?故仍是個誰強誰弱的問題。」

  項少龍對那時的歷史不大了了,只有點頭受教的份兒。

  徐先談興大起,喟然道:「三家分晉後,我們理該乘時而起,可惜偏在那四十多年間,朝政錯出常軌,大權旁落亂臣手上,粗略一算,一個君主被迫自殺,一個太子被拒不得繼位,另一君主和母后一同被弒,沉屍深淵。魏人乘我國內亂,屢相侵伐,使我們盡失河西之地。」

  項少龍開始有點明白徐先的意思,現在的呂不韋正在這條舊路上走著。無論呂不韋是否奪權成功,甚或廢了小盤,最後的結果是秦國始終不能稱霸天下,這正是徐先最關心的事。

  徐先長身而起,沉聲道:「少龍!陪我到後園走走!」

  項少龍心內起個疙瘩,知他必是有秘密要事須作商量。明月高照下,兩人步入後園,沿小徑漫步。

  徐先歎道:「我們秦人與戎狄只是一線之隔,不脫蠻風,周室京畿雖建於此地,只是好比覆蓋襤褸的錦衣,周室一去,襤褸依然,至今仍是民風獷野。幸好孝公之時用商鞅變法,以嚴刑峻法給我們養成守規矩的習慣,又重軍功,只有從對外戰爭才可得爵賞,遂使我大秦無敵於天下。可是給呂不韋這麼一搞,恣意任用私人,又把六國萎靡之風,引入我大秦,使小人當道,群趨奉迎、互競捧拍之道,于我大秦大大不利。他那本呂氏春秋我看過,哼!若商鞅死而復生,必將它一把火燒掉。」

  項少龍終於聽到在鹿公的大秦主義者排外動機外另一種意見,那是思想上基本的衝突。呂不韋太驕橫主觀,一點不懂體恤秦人的心態。他接觸的秦人,大多坦誠純樸,不愛作偽,徐先、鹿公、王齕、昌平君兄弟、安谷傒等莫不如是。比較起來,呂不韋、莫傲、管中邪、嫪毐等全是異類。秦人之所以能無敵於天下,正因他們是最強悍的民族,配以商鞅的紀律約束,真是誰與爭鋒?呂不韋起用全無建樹的管中邪和呂雄,於後者犯事時又想得過且過,正是秦人最深惡痛絕的。小盤以嚴厲果敢的手段處置呂雄,這一著完全押對。

  徐先停下來,灼灼的眼光落到項少龍臉上,沉聲道:「我並非因呂不韋非我族類而排斥他,商君是衛人,卻最得我的敬重。」

  項少龍點頭道:「我明白徐相的意思。」

  徐先搖頭道:「呂不韋作繭自縛,以為害了大上,秦室天下就是他的。豈知老天爺尚未肯捨棄我大秦,出了政儲君這明主,所以我徐先縱使粉身碎骨,亦要保儲君直至他正式登上王座。」

  項少龍暗吃一驚,道:「聽徐相口氣,形勢似乎相當危急。」

  徐先拉著他到一道小橋旁的石凳坐下來,低聲道:「本來我並不擔心,問題是東郡民變,呂不韋遣派蒙驁和王齕兩人前往鎮壓,一下子把京師附近的軍隊抽空,現在京師只有禁衛、都騎、都衛三軍在支撐大局,形勢之險,實百年來首次見到。」

  項少龍皺眉道:「據我所知,東郡民變乃高陵君和趙將龐暖兩人的陰謀,呂不韋沒有說清楚這事嗎?」

  徐先臉上陰霾密佈,悶哼道:「話雖然這麼說,可是高陵君有多少斤兩,誰都心中有數,十個高陵君都鬥不過半個呂不韋,怎會到事發時,呂不韋才猛然驚覺,倉卒應付?」

  項少龍心中冒起一股寒意,囁嚅道:「徐相的意思是……」

  徐先斷然道:「此事必與呂不韋有關,只要呂不韋把奸細安插到高陵君的謀臣內邊,可像扯線公仔般把高陵君控制在手上,製造出種種形勢。」再肅容道:「只要呂不韋在這段期間內,把你和兩位副統領除掉,都騎都衛兩軍,都要落進呂不韋手內,那時你說會出現什麼情況?我之所以猜到你今晚會來見我,原因非常簡單,就是假若你確非呂不韋的人,以你的才智,必會發覺不妥當的地方,少龍明白嗎?」

  項少龍暗叫好險,要取得徐先的信任確不容易,直至剛才,徐先仍在懷疑自己是呂不韋一著巧妙的棋子,或可說是多重身份的反間諜。有點尷尬地道:「多謝徐相信任。」又不解道:「縱使呂不韋手上有都騎都衛兩軍,但若他的目標是政儲君,恐怕沒有人肯聽他命令。」

  徐先歎道:「少龍仍是經驗尚淺,除非呂不韋得到全部兵權,否則絕不會動儲君半根毛發,此乃愚不可及之舉,可是只要他把我和鹿公害死,再把事情推在高陵君上,那時秦室還不是他的天下嗎?蒙驁不用說,王齕這糊塗鬼在那種情況下孤掌難明,加上又有太后護著呂不韋,誰還敢去惹他呢?」接著雙目厲芒一閃道:「先發者制人,後發者受制於人。呂不韋一天不死,我們休想有好日子過,大秦則是重蹈覆轍,受權臣所陷。」

  項少龍差點呻吟起來,站在徐先的立場角度,策略上完全正確。問題是項少龍知道在小盤登基前,沒有人可要呂不韋的命。若要不了他的命,自然是自己要丟命,此事怎博得過?只恨他不能以這理由勸徐先打消此意,難道告訴他史書寫明呂不韋不會這麼快完蛋嗎?

  正頭痛時,徐先又道:「只要政儲君肯略一點頭,我可保證呂不韋活不過三天田獵期。」

  項少龍歎道:「徐相有否想過後果?」

  徐先冷哼道:「最大問題的三個人,是姬太后、蒙驁和杜壁。最難搞的還是杜壁,呂不韋一去,他必趁機擁立成蟜,若非有此顧慮,先王過身時,我和鹿公早動手了。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是王齕從中反對。所以我希望由你說服儲君,現在他最信任的人是少龍你。」

  項少龍道:「我卻有另一個想法,首先要通過滴血認親,正式確認儲君和呂不韋沒有半絲瓜葛,其次是殺死呂不韋手下的第一謀士,此人一去,呂不韋將變成一隻沒有爪牙的老虎,惡不出什麼樣兒來,第三……」

  徐先揮手打斷他道:「你說的是否莫傲?」

  項少龍訝道:「徐相竟聽過此人?」

  徐先輕描淡寫道:「沒有這點能耐,如何敢和呂不韋作對。最好把管中邪一起幹掉,更是妥當。只是現在的情況是你在防我,我也在防你,若非公然動手,誰奈何得了對方?」

  項少龍知道單憑此點仍未足以打動這位智者,低聲道:「第三是把嫪毐捧出來與呂不韋打對台,只要拖到儲君加冕之日,呂不韋這盤棋就算輸了。」

  徐先雄軀一震,不解道:「嫪毐不是呂不韋的人嗎?」

  項少龍把計畫和盤托上,道:「我還提議儲君給呂不韋封上一個仲父的虛街,以安他的狼子野心。」

  徐先深吸一口氣,像首次認識他般打量好一會,雙目精光閃閃道:「說到玩手段、弄詭謀,恐怕莫傲也要讓你一點,難怪到今天你仍活得健康活潑。」

  項少龍暗叫慚愧道:「幸好今晚少喝了一點酒,否則真不敢當徐相這句話。」

  徐先追問下,他說出今晚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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