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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小綠笑著還要取笑,小翠趕緊說:「你們倆簡直太淘氣,還有什麼好抬杠的?講啦,我知道姑媽的意思,她是要給楊家懷之成之兩位翰林公做媒,那一家出來搶呢?」

  小綠道:「你忘記了懷明戴明哥兒倆,諸葛亮姊姊有信來,她暗中支持娘家慫動海怡姨姨搶親,還怕伯母太過懦弱爭不到人,分函她母親海悅姨姨和繁青姨姨出力幫忙。

  繁青姨姨她跟楊家也有很深交情,而且也怕兩邊不討好,她只能守中立陣線,不參加吵嘴。

  現在對壘的是怡悅兩位姨姨雙戰千手准提,頂奇怪的是吉姨姨,她一點不動心,就沒替她娘家兩位侄少爺出一分氣力,頂高興的是你們家祖奶奶,她是什麼都要管……翠姊姊說她老人家袒護那一邊。」

  小翠笑道:「我想千手准提要打敗仗,多了這一枝生力軍她怕吃不消。」

  小綠道:「不錯,老人家突救悅姨姨。可是她講的有理由,她講雲水兩位姊姊雖然出身名門閨秀,但飽曆風塵淪為女冠,嫁與官宦人家殊不相宜,可能被譏為身家不清。禦史先生一張嘴沒遮攔,他們就會媒孽興謗。

  楊家姨丈立身方正剛毅,不免結怨種仇,要是讓仇家指使禦史參奏一本,那還不是為懷之成之兩位哥哥找麻煩……。

  又說戴明懷明久隨鄧家姨夫闖蕩江湖,他們需要有個文武兼資的內助。說怡姨姨一生忠厚,她也該有一對精明能幹的兒媳婦……。

  老人家還給他們指定說,雲姊姊可嫁懷明哥哥,水姊姊可嫁戴明哥哥,年紀相當,人才匹敵……」

  小翠驀地回頭問花姑:「雲姊姊今年幾歲?」

  花姑道:「她二十四歲,水姊姊二十二……」

  小綠道:「講過了年紀相當,還問什麼呢?剛剛好男的都大女的三歲麼!聽我講啦,底下還有好文章呢!

  姨姨她原來也埋伏著一著棋,她說可恨諸葛村夫,當時在嘉興府客店裡跟她商量過,她就沒提起它的兩個哥哥。

  現在卻躲在老遠處京都,指揮老的少的出頭講話,老太太既然肯為她撐腰,就應該認雲姊姊水姊姊做幹孫女兒,否則站在旁人立場上好意思強硬出主張……」

  小翠忽然拍手笑道:「妙呀,我的祖婆婆她上當了!」

  馬老太太在胡吹花心目中是最值得尊敬的一位長輩,她的確有幾分怕她老人家。然而老人家對這位奇女子卻也是萬分愛惜,愛之深那就不免稍有縱容。

  所以她們老少要是遇事爭執不下,吹花總要耍無賴來一陣婉轉央求,結果馬老太太也就只好讓步。

  雲姑,水姑當然不錯。

  老人家也不是不願有一對幹孫女兒,但是她總想人家二十幾歲的大姑娘,率爾將她們認在膝下,似乎有所不便。

  老人一再謙辭,吹花一力慫恿,到底老人家還是答應了。

  不答應也罷,這一答應下來,她是非要認真幹,當日派人到甕子口鐵鋪子接回馬松,闔家盛裝高坐讓雲姑水姑拜見。

  老人家她定要自己挖腰包請客,其實她能有多少積蓄,暗地裡還不是吹花賠錢。

  一來是老人家德高望重,二來也為著兩位姑娘身世可悲,三來究竟要給吹花面子,因此大家盡力捧場。

  思潛別墅寓公大半都是闊人,臨賀送贄,珍寶雜陳。

  無玷玉龍郭阿帶夫妻脫手萬金申意,小孟起郭龍珠盛儀千顆明珠,蘭繁青奉黃金十鎰,李夫人燕黛備彩緞百端。

  最難得是老英雄橫江白練章安致贈一枝漢玉如意,頂寒酸的是告養歸休前刑部尚書楊吉庭送來徽墨十笏,湖筆二十枝。

  晚一輩姊妹姑嫂各有所獻,趙楚蓮另為父母代辦多珍,胡吹花當然不肯後人,她指給兩位姑娘的是南昌城一家銀號。

  凡是送來的贄敬,馬老太太命令兩位孫小姐自己收存,她老人家自是纖塵不染。

  雲水兩姊妹卻不免驚歎涕零,那倒不為豐富禮物,她們感動的是人世間還有溫暖熱情。

  雲姑是個不幸的女孩子,她姓張,先世簪纓望族,到了她父親手裡就只剩個不第寒儒。

  雲姑剛滿四歲,父親不該仗義替人家做一紙鳴冤呈辭,觸怒了滅門令尹,就這樣琅鐺入囚瘐死獄中。

  禍不單行家遭回祿,母女淪為乞丐,這當兒她就沒有內親外戚,更沒有了父親的舊好故人,輾轉流離,母死於疫,那時光雲姑幸已長成七歲。

  七歲的女孩子能懂什麼,好就在飽經憂患,磨出她絕頂聰明,守屍路旁,號泣求助,自願賣身葬母,地方正是四川峨嵋縣。

  恰巧得遇中峨山馬鳴菩薩道場一位老尼,老尼高齡八十,年輕時卻是個彎弓鳴鏑的英雄呢!

  中年懺悔,皈依禮佛,倒是頗有幾分道行。她偶動慈悲出頭為死者化緣營葬,事後雲姑就跟她久隱中峨。

  老尼多病,病中閉關將平生胸中所學盡傳雲姑。荏苒十年,老尼坐化歸西,雲姑孑然一身無處依泊,這便往投青花門下更求深造。

  青花居然很看重她,她也就安心住下了。

  水姑比較雲姑稍強,她的父親是個不很大也不太小的武官,恰碰著邊疆多事,「古來征戰幾人回」?

  她父親肯爭氣,到底博個肝腦塗她,馬革裹屍。

  古代不怕死能打仗的武官,講究與士卒同甘苦,這種官大概都很窮,身後難免兩個字「蕭條」。

  水姑娘有一位異母長兄,年紀比姑娘大十來歲,將門之子家傳好武藝,他是不想做官也不肯娶親。

  他堂上三位母親前後逝世,家裡再沒有長親,略無積蓄牽掛,挈帶垂髫胞妹闖蕩江湖,有時做點小生意,有時也做私家保鏢。

  妹妹練武成功,年紀也一年年大了,那年他上四川朝峨嵋,遇著新近死在燕黛劍下的啞巴常道,本來舊相識,他托常道介紹進謁青花老尼。

  老尼因為他有點名氣的劍客,齋宴款待,另眼相看,並允收容水姑寄名門下為徒。

  安頓了妹妹,他即刻告辭下山,人海茫茫,這些年來,不知道他又流浪何處去了。他姓胡叫楚材,陝西人。

  卻說馬老太太認了雲水兩位姑娘做幹孫女兒,結彩燃燈,盛筵宴客,敞開歡樂了兩天,便教她的幹姑太繁青派人分途前往山東、北京,請鄧蛟、阿強、阿壯、戴明、懷明、念碧回家。

  念碧方面,小翠一力主張什麼話都不告訴他。阿壯父子那兒由繁青作信通知詳情。

  本年八月吹花四十整壽,馬老太太準備大事鋪張,決定雲水花三位姑娘,于慶壽前三天同日於歸。

  吹花一生好熱鬧,她倒也不反對做壽,可是她說眼前已經暮春三月,離中秋只有四個多月期間,夫婿小雕遠在西藏,究竟他能不能解甲賦歸呢?

  假使不能夠趕她生日前辭官言旋,讓她一個人大慶其壽,又有什麼意思呢?

  這個自然說得近情近理,但大家卻都不免掃興。

  許多人中間,郭夫人新綠,李夫人燕黛,她們倆老姊妹思慮深遠,料事精明,認為壽做不做沒有多大關係。

  四十歲還不過中年,弄些壽麵大家圍起來吃喝一頓,應個景兒原無不可。

  問題是小雕在此半年中必須擺脫兵戎,否則必招猜忌,鳥盡弓藏,事屬大幸,若弄出兔死狗烹,那就未免太傻了。

  聽了這些話,吹花很著急,她說小雕並非官熱戀棧,壞在官家不講信用。

  四阿哥還沒做皇帝,就答應過設法放小雕歸田,去年離京時末一次進宮,見著他又重提到這回事,百忙裡他還是滿口子千肯萬肯。

  誰曉得他安著什麼心,一直又拖了一年。

  她越說越有氣,立刻就要動身進京抗疏廷爭。

  也只有新綠二姊勸的話她還肯聽,也只有崔小翠一枝筆起的奏稿她能滿意,三天后由李夫人燕黛陪她動身北上。

  吹花於四月底旬抵京,這一次她不去神力王府下榻,約了燕黛同住翠萱別墅,著眼在城外究竟行動便當。

  第二天進城拜會義勇侯老侯爺張勇,托他代表上朝出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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