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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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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都是郭夫人新綠的計畫,她力戒吹花別跟雍正帝見面,儘量避免衝突,時刻還都要留心戒備。 稍露鋒芒,言語失檢,恐怖的血滴子將會光顧頭上。 說吹花既然不能違背師訓,反清複明,新綠必須遠嫌離謗,保全身家。 新綠還怕小妹妹不聽話,特煩燕黛隨來監視,做姊姊的無非愛惜,吹花自然只有感激之心了。 見到老侯爺,拿出奏摺請老人家過目,說明出於崔小翠手筆。 張勇對文字措辭方面非常滿意,可是根本他不贊成傅侯退休,說傅侯年富力強正堪報國的時候。 吹花對這位老前輩也真是無可奈何,還好喜萱孫小姐有一封請安的信。 信裡頭婉轉陳情,說傅侯剛猛雄毅,不善逢迎,久綰虎符,內鮮奧援,新主親政,察察為明,計唯急流勇退,冀免功狗之烹。 這封信洋洋數千言,寫得極為愷側動聽,老侯爺看著不住的沉吟嗟歎。 多謝旁邊三位老姨太,碧桃、銀杏、紫菱,一再幫忙吹花講話,到底老侯爺還是答應下來了。 老人家久不上朝,這天大清早突然闖進朝房掛號,大家都被他嚇了一大跳。 等到隨班升陛參拜,雍正帝上面望見他,笑了笑傳他案前賜坐,劈頭第一句話:「胡吹花,燕黛連袂北來,你見到了?有什麼事麼?」 張勇一聽駭然汗下,囁嚅奏說:「胡吹花有疏,托老臣……」 雍正帝回頭,旁邊有人立刻撿出奏摺獻上。 做皇帝好像都很聰明,隨手翻弄了一下便給合上擱在案頭,從容笑道:「我曉得她放不開這回事,咱們下朝談。」 說著他把老侯爺扔在一邊,去問理其它軍國大事。 巳時光景才散了朝,吩咐領老侯爺禦書房等侯。 等到他換了便衣出來廝見,情形就顯得輕鬆很多,熱烈地跟老侯爺握手,隨便的問幾句門面話。 然後坐下去慢慢說:「看你還行,剛才一番跪拜不覺得吃力麼?其實何必呢,你是先皇帝恩詔免過的。」說著大笑。 張勇道:「老臣腰腿還好,精神漸感不濟。」 雍正帝笑道:「傅小雕今年不過四十歲,要是你像他這樣年輕,想不想退休呢?」 張勇垂頭不敢仰視。 做皇帝的又說:「所以,胡吹花堅持為夫婿乞歸,似乎沒有什麼理由。朝廷對傅家人可以說恩禮備至! 神力老侯爺棄官潛逃,先皇帝不加追究。而胡吹花作女兒時劫吏屠官,朝野側目,老佛爺獨予寬容。屢膺異數,應知道感恩,怎麼,讓小雕為國家多盡幾年的力量,她一定不願意麼?」 話講得相當嚴重,卻還是滿臉笑容。 老侯爺張勇,他老人家認為今天既然來了,好歹要把事情弄出一個眉目,不然的話,回去拿什麼向胡吹花交代。 誰不知道千手准提胡吹花天不怕,地不怕,有求必應,老羞成怒,那情景那還得了。 老頭簡直不敢往下想,好在官家一張臉還不太難看。 他想了想陪笑說:「陛下,胡吹花倒不是不願意傅侯為皇上家多出力,只因為他太過剛愎魯直,不宜久膺疆寄,誠恐不保令名!」 雍正帝大笑道:「想不到老侯爺幾年家居,倒練出一副好口才,為什麼不說不保首領來得貼切呢? 我告訴你,我很明白,外人譏刺我猜忌險狠,其實不值一笑,立法行政統治天下不是兒戲,寬必誤己誤人,嚴則各知警惕。 我決不是曹孟德,人不負我,我不負人,你回去對吹花說,等小雕滿五十歲,我許他退休,現在辦不到。」 張勇眼見不能下臺,倚仗三世老臣資格,壯起膽子說:「陛下,準噶爾悍酋臣服,西藏哈密兩地戰事已了,及瓜而代,安慶將軍已經回朝,獨留傅侯羈遲窮邊,近且有病……」 雍正擺手說:「你知道他有病?」 張勇道:「吹花摺子裡講得很清楚。」 雍正帝笑道:「騙你差不多,我這裡天天都有他的消息。」 張勇一聽不禁又打了一個哆嗦。 雍正帝接著說:「摺子不錯,誰辦的?你家裡也有那麼好的筆墨師爺?」 「吹花由江西帶來的,聽說是崔小翠打的草稿。」 「大手筆,崔小翠,崔小翠真了不得。」 雍正帝叫著又發了一陣怔,慢條條說:「好,我可以批准小雕請兩年假,明天我吩咐他們五百里驛傳他進京廷見。 不過在小雕假期中,我要吹花送質四個人跟我聽差,紀珠,紀俠,念碧,燕月四個弟兄。 你回去跟吹花商量一下,晚上我教安太監等你回話。」 笑笑又說:「告訴吹花,她要見我,我不擋駕,我跟她原是故人麼。但是我可不比先皇帝老佛爺宮禁那麼寬,不容她隨便高來高去。 要進宮得先奏請,否則出了岔我不負責,朝議方面我也不能徇私。得,你請啦!咱們再見。」 他站了起來,張勇只得告辭。 一路上老人家心裡儘管盤算,他就是不曉得應該怎麼去對吹花說。 一到家便讓吹花、燕黛,還有一位諸葛先生楊存之太太綠儀,和他的三位老姨太碧桃、銀杏、紫菱給包圍上查問。 老人家不能說,不敢說,到底還是不得不說。 他先說官家答應小雕請兩年假,這是今天一場忙最好的收穫。 吹花已經不滿意,然而沒辦法,晚上還要向安太監回信,底下送質的話,怎麼能不講出來呢? 這一講吹花臉上立刻變了顏色,她覺得老侯爺語氣含蓄,個中還有蹊蹺,迫定老人家要聽詳細情形。 張勇是真為難,講,不講都不好,然而講出來,至少可以擺脫干係,一切由吹花自己承擔。 不講,萬一闖出大禍,他就要牽上傳話含糊的責任問題,怔了好一會率性講到底。 可沒料吹花聽完最後幾句話,反而笑起來說:「我還不是不知道皇帝尊嚴褻瀆不得,他不要我隨便進宮我又何曾有興趣見他呢! 算了吧,老侯爺,人家是石頭,我們是卵,不去碰他也罷。既然要使小雕避禍,說不得只好交質,我答應送紀珠紀俠入宮,您老人家是不是還得勞駕,走一趟找安太監回話呢?」 話說得柔和,態度也很鎮靜。 不由張勇不大喜過望,老人家搶起說:「夫人,想不到麼,近來你竟能這樣明白,人到了四十歲,也實在應該懂得一點利害,你剛講的話我非常滿意。」 吹花笑道:「過去我是個亡命之徒,現在大約也總是有些身份。過去為父親母親報恩復仇,一身是膽,百無禁忌,現在為丈夫兒子保全富貴,自然也要打一下算盤!」 張勇猛的拍桌子叫:「好一個要打一下算盤,『世事精明皆學問,人情練達亦文章。』夫人,老夫佩服你了,不過皇上要四個人……」 吹花道:「燕月、念碧,我怎麼作得主意哩?我只有三個兒子,紀寶出家修道,眼前只剩紀珠紀俠哥兒倆,全交出來還不行麼?那未免太不講理了!」 張勇急忙說:「這話也講得對,我先去跟安太監商量看……」 吹花笑道:「不忙吧,他不是要您晚上回話?」 「我希望早解決,就怕找不到老安,非到初更天他才有空……」 「可不是,您還是歇歇啦,今天您也起得太早了。」 張勇笑道:「還好,我倒不累……」 說著他喝一口茶,拿起茶碗來,一雙虎目直瞅著吹花,他好像又有點狐疑,沉吟好一會忽然放低聲音說道:「夫人,你曉得近來大內佈置得多麼嚴密?那簡直是風雨不漏,水泄不通……」 吹花擺手笑道:「您就不要講,我懂得的比您老人家多,眼前群奸授首天下歸心,英雄豪傑願為不二之臣。 皇上身邊有的是奇才異能保鏢,喇嘛僧,劍客,也許還有世所謂劍仙之流。外則血滴子散佈京畿。 文武百官府第,甚至三瓦兩舍百姓人家,一舉一動,瞞不了血滴子,自然也就瞞不了皇上了。 血滴子本是一種行刺暗殺武器,後來卻成了代表使用這種武器的恐怖人物。這種人物走壁飛簷,神奇莫測,論身手胡吹花就不足與之抗衡,更不用說皇上身邊的保鏢,所以她沒有興趣進宮冒險……」 笑了笑又說:「血滴子是個熟革皮囊,囊口安兩柄緬鐵打造的彎曲利刀,擲皮囊套上人腦袋,一拉囊口綱繩,刀合腦袋入囊,管保一點聲音沒有,你們想想看,可不可怕麼?」說著大笑了。 吹花暢談血滴子,張勇臉上顯得一片尷尬相,他擺手說:「夫人,別管閒事,不提這些話。」 吹花微笑,慢條條接著說:「血滴子日以殺人為事,如影隨形,無論什麼地方都有他們的蹤跡,譬如說現在我們一家人圍在這兒說笑,說不定……」 她眼睛看著窗戶,九老姨太銀杏馬上搶起來探首窗外。 她又豎個指頭兒指住燈梁,七老姨太碧桃立刻抬頭仰望。 驀她一跺腳又說:「或許爬在床底下……」 十一老姨太紫菱一聲大叫,由床前滾到老侯爺懷裡。 吹花不禁大笑,笑著說:「各位請放心,截至眼前止,府上還沒有血滴子光顧,他們雖然厲害不過,但未必瞞住胡吹花。 然而現在沒有來,等會必來,來的目的自是為我胡吹花,所以我必須告退。晚上老侯爺要是能得到什麼確實的消息,明兒個派個人出城通知我一聲就好。我這就走。」 燕黛笑道:「老侯爺,皇上假使一定還要燕月、念碧,我主張可以答應,我們但求傅侯平安。」 吹花起立笑道:「我實在不願意給您老人家招引麻煩,這事本來不應該驚動您,都怪新綠二姊偏要我這樣做。」 張勇好像有點不好意思,推開紫菱,站起來說:「夫人,皇上怎麼講你怎麼辦,那還有什麼麻煩可說呢! 講實話,一切我還定為你設想,我張勇貴極人臣,壽將滿百,無兒無女,光棍一身,我活著有多大意思? 死又有什麼問題?皇上要看中意了我的腦袋嘛,我還是真願意孝敬,你,你犯不著麼,夫人……」 老人家說著竟是十分的傷感的樣子。 吹花急忙說:「侯爺,您也別談啦,我們來兩斤白乾,怎麼樣?」 七老姨太趕緊說:「早就給你預備好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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