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燈 > 亞馬遜女王 | 上頁 下頁
三二


  幾個盤旋,大船連著一船的水手沉沒,漩渦吞進自己的戰利品,又吐出幾塊殘渣,漂在浪尖上,奪奪奪得敲著斐帝南他們所在的船舷,如死神的扣門。

  「梅迪納——」斐帝南忽然發現梅迪納已經不在身邊,他大喊,但聲音立即湮沒。

  梅迪納艱難地沖上甲板,趁著船又一次搖晃,幾步沖到斐帝南他們身邊,伸手晃了晃一個白銅的瓶子,大聲喊:「斐帝南,來點?」

  斐帝南吼道:「拉斐的船沉了!沉了!你這冷血的混蛋。」

  梅迪納單手打開瓶塞,灌了一大口:「唔,真可惜,那艘船上有上好的醃鱈魚……斐帝南別管了,你又無能為力,來,這種烈酒,只有大風暴下酒才他媽夠味兒。」他瞥了一眼臉色慘白的迭戈,微笑著大聲說:「別怕,小朋友——你要把這當成家常便飯,然後……愛上這種時刻。」

  他低頭唱起一首古老的不知哪個國度的歌謠,聲音有些沙啞,在暴風裡,已經變成了不成調的吼叫——

  昨天深夜,
  我曾瞥見
  新月將殘月擁抱;
  船長!船長!
  我真擔心
  會有兇險的風暴。

  這傢伙真是瘋子!斐帝南想。在這艘船上,只有他們兩個是鎮定的,不同的是,斐帝南的鎮定是勇氣和堅定,但梅迪納卻是……興奮,他是一個天生熱愛征服各種挑戰,並且為之瘋狂的人。

  「去——」梅迪納一揚手,逆著風扔出空酒瓶:「去——去亞馬遜,告訴那群土著們,我——來——了——」

  風卷著酒瓶吹回,險些砸到梅迪納的頭,空瓶落在甲板上,沿著傾斜的甲板一路跳躍,哐啷啷地不知滾到哪裡……

  暴風過去之後,連續十幾天海浪都沒有平息,不幸的消息隨著數不清的殘骸一起傳回里斯本,港口傳出一波又一波司空見慣的哭泣,嘆息和焦慮。

  只是這些哭泣很快被新的欲望和新的啟程替代了,黃金海岸,航海世紀。

  盛極一時的港口和那些野心家一起,被銘刻在大時代的紀念碑上。

  歡呼和哭泣一樣尋常而且必須,無數殺戮無數拼搏無數掠奪,為的,也只是親人一聲平安的歡呼而已。

  在一聲又一聲的歡呼與掌聲中,財富被卸下,榮耀被記錄,歷史被續寫。

  一日,一個不大不小的好消息夾雜著歡呼聲傳出:梅迪納·瓦爾德茲子爵的船隊,歸航了。

  里斯本東北角的一處莊園裡,一位年輕的小姐聞訊立即暈了過去,侍女們揮舞著沾滿香水的手帕弄醒她之後,那位小姐喜極而泣。

  當然,除了這位小姐之外,絕大多數人都皺了皺眉頭——梅迪納回來了,這其實不算是什麼好消息……

  「迭戈,沒想到薇婭也到了里斯本,我打賭,不用到大門口,這姑娘就會象一隻唧唧喳喳的雲雀一樣跳出來。」梅迪納舒服地伸展著兩條長腿。

  「你輸了,梅迪納。」斐帝南微微一笑。馬車轔轔駛過大門,僕人們走上前拉住駕車的馬匹,恭敬地請三位少爺下車。

  「看來這丫頭長大了」,梅迪納解嘲地笑笑:「她一定在客廳裡急得團團亂轉,對不對,羅爾丹?」

  高大俊美的紅發侍從微微躬身:「不,少爺,小姐在房間裡,為少爺的平安歸來感謝聖母。」

  「感謝誰?聖母?」梅迪納臉色微微一變,但又開懷:「好吧,我去看看,你們把我的小薇婭究竟變成什麼樣子了。」

  梅迪納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更衣完畢,見過父母,又被迫嘮嘮叨叨簡要敘述了一番海外的歷險,安排了斐帝南的臥房,從亞馬遜的野人說到朋友捉到的海豹——但是薇婭還是沒有出現。

  「哥哥,女孩子快要嫁人,總會羞澀的。」迭戈目示梅迪納,瞟了一眼斐帝南。

  梅迪納和斐帝南同時會意,但是顯然不是一個意思,斐帝南微笑:「我很榮幸可以等待如此一位守禮的小姐。」

  但是,一個冷傲而年輕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我亦很榮幸,您可以撥冗參加我的婚禮,斐帝南·休斯廷先生。」

  回頭,不遠處的烏木臺階上,厚而重的提花錦緞裡裹著一個玫瑰色面頰的女人,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高高昂著脖頸,天鵝一樣的身姿。她的聲音因為故作鎮靜而略有一絲顫抖,目光不經意地掠過斐帝南的面龐,雪白細膩的雙手絞在一起,控制著大方而高貴的神情。在她身後不遠,一個衣著華貴,身材微微發福的男人正拿著薇婭的繡花摺扇。他本來也算得上一表人才,但是在梅迪納和斐帝南的對照下,頓時顯得矮小起來。

  「哥哥,真高興你回來。」薇婭走上前,親吻著梅迪納的臉頰。

  「薇婭!」梅迪納略帶責備地看了她一眼,沒有料想妹妹會如此直接給斐帝南難堪,他幾步走到斐帝南面前,一手按住他的肩膀,防備他可能的發作。

  「瓦爾德茲子爵大人,這是您的傑作?」斐帝南壓低聲音。

  梅迪納低聲:「我發誓不,不是。」

  伯爵大人的臥房緊閉,顯然他早已預料到這場家庭衝突的到來,並且想當然地把棘手的狀況扔給兒子處理。

  斐帝南劈手打開梅迪納的手,腰間的長劍忽然錚地一響,躍入手中。

  薇婭身後的男人走上前,傲然:「這位先生,您要和我決鬥?」

  「呵……我沒有決鬥的習慣,先生。」斐帝南微微一笑:「梅迪納,你不為我介紹?」

  梅迪納的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斐帝南的劍,他笑笑:「勞瑞,勞瑞·曼圖亞侯爵……斐帝南,收起你的劍。」他壓低了聲音,無論如何眼前這個不討人喜歡的傢伙已經註定是他的妹夫,而毫無疑問,不管雙方習慣如何,這個人並沒有和斐帝南決鬥的資本。「

  「來得匆忙,忘記準備賀儀……區區薄禮,不成敬意。」斐帝南低著頭,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將劍柄上的聖母像紅寶石取了下來,伸手放在薇婭面前的一方小桌上,躬身,彬彬有禮地退後,「梅迪納,告辭了,你不送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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