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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謝寒雲尖刻地道:「渴不飲盜泉之水!」

  韓莫愁臉色又是一變,終究因為她是個小孩子,無法過於認真,只得含怒朝後而叫道:

  「上菜!」

  後面轉著一批僕役,都捧著食盒,將準備好的菜肴端到每一席上。

  韓莫愁似乎在以武林霸主的姿態自居了,雖然在座見識到他武功的只有謝家姊妹與查子強這些人,而且還是站在跟地作對的立場。

  但是他隱約間透露的氣度,以及他能將武林中聞名喪膽的血魂劍叫到門口來自殺的這一事實,使得在座的江湖群雄都對他起了一種略帶畏懼的敬意,所以他今天把主位排在正南,高踞獨席,隱含南面稱孤象徽,也沒有人對此感到不快。

  何況他也在賣弄他的財富氣派,自己用的是一套墨綠翡翠的酒杯與酒壺,象牙筷子,鑲著半截純金,十月天氣,天並不熱,風已有涼秋之意,蒼蠅更絕了跡,他竟叫兩名盛裝的俊婢站在背後,徐徐揮動孔雀翎宮扇,這種做法,除了滿足他的虛榮野心外再也別無解釋。

  待客用的餐具也很講究,燦爛的銀制曲頸壺,鑲銀的烏木筷,鑲著金耳的銀爵,以及考究的細瓷碗碟,每一席還有一名俊婢侍候執壺!

  這些都是在突然間擺出來了,使得有些人頗感局促,許多縱橫江湖的武林豪客固然見過不少世面,但也很少見到這種排場。大棚的旁邊另有一隊剛出來的女樂,個個高髻盛裝,燃管拔絲,開始吹奏悅耳的曲子。

  菜更豐盛,只上了六道冷盤,色、香、味已經刺激人們的食欲,顯然都是出之名廚的手藝!

  韓莫愁對突然引起的輕微騷動很得意,尤其是一些輕微的驚歎,更是增加了他君臨天下的優越感。

  一面含笑舉杯歡飲,一面道:「薄肴水酒,不成敬意,等血魂劍伏誅以後,韓某當另備盛筵,在客廳中與諸公快聚一次,以資慶祝諸公大仇昭雪!」

  這樣子的排場還算草率,那他所謂的盛筵一定更為豪華了,群豪中固然也有財雄一方的大富翁,對此也不禁咋舌,儘管做主人的沒有站起來,有些受寵若驚的客人,已站了起來向他示敬!

  韓莫愁爽朗地一笑道:「請坐!請坐,今天是武林道朋友快聚,諸公應不拘形式,快求一醉,才是豪士本色!」

  琥珀色的醇釀味甘而勁厚,讓人自然而然地體會到這是百年以上的陳釀,韓莫愁請大家幹了一杯後,又開始讓群賓用菜,舉座只有查子強一個人不理他那一套賣弄,搶過侍婢手中的酒壺,引唇鯨吸,盡了一壺又一壺,連幹了三壺後才拍桌大嚷道:「好酒!拿缸來,這小壺不過癮,咱家要喝痛快的!」

  韓莫愁讚賞似的笑道:「查大俠,這酒後勁可足呢?」

  查子強一翻眼道:「洒家知道,假如勁道不足,酒家寧可喝馬尿也不沾一滴!」

  韓莫愁笑道:「韓某是怕大俠酒力不繼,回頭血魂劍來了,錯過一陣好戲!」

  查子強沉聲道:「你要是捨不得就別請我來!」

  韓莫愁脾氣居然特別好,大笑道:「我不知道查大俠是海量,倒顯得小家子氣了,來,看大爵侍候!」

  棚後似乎早就準備好了,出來一列十四五歲的髻齡小婢,兩人一組,抬著一口型式古雅的銅爵,比臉盆還大,容酒鬥許,總共有十八人,合成九組,九口銅爵都是一樣大小!

  韓莫愁笑道:「寒家祖上也好飲,才定制了這一套大爵,先曾祖弟兄三人據說能夠每人一氣連盡三爵而不醉,到了以後,再也沒有先人這般好量,今天能有查大俠這等豪士,使祖遺酒爵有一展之機,韓某深以為榮!」

  這酒入口溫和,穿喉潤滑,到了肚子裡卻有一股火勁,量淺的人只幹了一小杯,已經感到兩頰發赤,一鬥酒最少也有三十杯,九尊大爵,就是兩百多杯,誰也沒這等好量,所以大家都目注查子強,但見他毫不在乎,接過巨爵,一口氣連盡五爵,才略略停了一下。

  連做主人的韓莫愁在內都忍不住投以熱烈而欽佩的掌聲,那是出於真心的讚美,尤其是韓莫愁,朗聲大笑道:「了不起,真了不起!韓氏祖上最高也不過一氣三爵,查大俠這一番豪飲,把韓家的最高紀錄打破了!」

  謝寒雲忍不住道:「他比你的曾祖還強,可以做你的高曾祖了!」

  韓莫愁看了她一眼,沒有表示,仍是笑著問查子強:「查大俠還能喝多少?」

  查子強淡淡地道:「你拿得出多少,咱家就喝得下多少,最多醉死你門前,也別浪費了這一口薄皮棺材!」

  韓莫愁只笑了一下,吩咐添酒,那些侍婢又將喝空的酒爵添滿了,查子強一口氣又灌下了三爵,才略略有點酒意,到了第九爵,已經有一半潑濕在衣服上了。

  謝寒月忍不住道:「查大俠,你可以歇了一下!」

  查子強哈哈一笑道:「不!我只想醉得躺下來,人事不知最好,如此好酒難得再遇,又在我最想醉的時候,這機會怎能讓它溜去!」

  謝寒雲問道:「你幹嗎非醉不可?」

  查子強道:「事大如天醉亦休,一醉解千愁!」

  謝寒雲冷嗤道:「你愁什麼?」

  查子強眼睛瞪得滾圓道:「我愁什麼?愁自己沒出息,一位仗義鋤奸的大豪俠,眼看著要死在今日,而我卻救他不得,此愁之一也;多少我尊敬的朋友前輩,突然都變成我不認識的陌生人,舉目無知己,入眼盡小人,此愁之二也……,」

  前面說的是血魂劍,大家還無所謂,後面分明是罵在座的人,使得每一個人都低下頭,羞愧萬分,只有韓莫愁無動於衷,微笑道:「想不到查大俠還有一腔憤世嫉俗的牢騷,只可惜生得太遲,如果早生個幾百年,與三閭大夫屈原同時,倒是一對好知己!」

  查子強一翻跟道:「屈原不過是一個自暴自棄的狂夫而已,只會一死求解脫,還留下一篇怨天尤人的鬼離騷文章,查某人處在逆境,無論如何也要仗手中一枝劍拚一下,絕不會自沉在你門前的莫愁湖中!」

  韓莫愁只輕聲一笑,不置可否,謝寒雲道:「那你剛才猛灌酒幹什麼?」

  查子強大笑道:「如此好酒為什麼不喝,灌在我的肚子裡,總比糟塌在畜生身上強!」

  這句話叫人太受不了,陳其英一拍桌子怒叫道:「你罵誰是畜牛?」

  查子強大笑道:「寡廉鮮恥,貪生怕死,不顧道義的無臉鼠輩都是畜生,我可沒存心罵誰,誰也別多心,我看各位衣冠楚楚,絕不像是畜生的樣子!」

  陳其英一肚子氣,卻無法發作,因為他再認真,就等於承認自己是畜生了,氣衝衝地坐下來,忽聽棚後有人鼓掌大笑道:「罵得好!罵得好,千手劍客不愧為俠義本色,就憑那一番話,也足以使那些衣冠禽獸們羞慚而死了!」

  那是華聞笛的聲音,接著只見他施施然由涼棚後面轉了出來,查子強看了他一眼,無言長歎,接著舉起大爵又想喝酒,華聞笛笑道:「別再喝了,我知道你滿肚子心事,剛才所說的那些悶愁只是一半,最難堪是相思味,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只有這種愁,是借酒澆愁愁更愁……」

  查子強果然只喝了一半,把手中的巨爵一下子拋得遠遠的,好在是銅鑄的,沒有摔壞,韓莫愁一示眼色,立刻有人撿走。

  華聞笛看了席上一眼,笑道:「好酒,好菜,好朋友,老夫臨死前能得此三者,雖死無憾矣!」

  韓莫愁剛要說話,華聞笛用手一比道:「你別放屁,破壞了我的情趣,老夫所說的好朋友,可不包括你在內!」

  說著在查子強對面坐下來,笑笑道:「真正夠朋友的只有你一個人,來!老夫跟你幹一杯,不過老夫量淺,可經不起那種大傢伙,咱們來小杯的!」

  韓莫愁兩掌一拍道:「給你準備好了,拿出來!」

  棚後轉出一對少女,居然是韓莫愁的兩個女兒,韓萍萍與韓真真,一個捧著一把玉壺,一個捧著一雙玉盤,盤中放著一支玉鐘,韓莫愁舉起自己的翡翠杯道:「華老兒,你果然守信而來,韓某倒是很欽佩,咱們也別說難聽話,借此一杯酒,送君入夜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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