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蹄風 > 遊俠英雄傳 | 上頁 下頁
三三


  「我們王家一向沒有對人仇怨,只有恩惠,因此,料想你在途中一定會逢凶化吉。我兒也應記著,仗義扶危,憐貧恤寡,是我王家的祖訓。」

  王維揚停了一會,又著二兒子崇明將身前來。

  崇明跪下來聽父親教訓,王維揚注視了兩人一會,神色變得有點嚴肅,說道:「你父今年七十歲了,現在我吩咐你們,將來遇到我有什麼三長兩短的話,你兩人不要把事業丟開回來奔喪,否則反為不孝。

  「此外我還有一樁未了的心事,雖然平日也付託了淩空長老,不過長老年紀也大了,因此一併告訴了你們,好得將來留心查訪。

  「這就是袁無愁公子的行蹤,他自從十幾年前,扮作了行腳僧,遠避到雲南的彝人部落裡,至今生死未蔔,他的女兒袁纖雲寄養金陵檀度庵靜因老尼那裡,保護至長大成人,屈指如今已有十二三歲年紀,將來你們兄弟倘有機會,便把她接回來居住,盡力迥護。

  「至於袁公子的行蹤,春兒此去順便查訪,好教他們父女兩人早日重敘天倫,這就是我交下你們兄弟去完成的責任。」

  春明、崇明兩人聽了,叩頭應諾。這天王春明便離開了王家莊,單騎出外;崇明也回到五臺山去,按下不表。

  王春明自初夏登程,他行囊裡帶著了足夠的旅費,南下到了臨汾,道出龍門,沿著咸陽古道,一路經過鳳翔隴西,到了甘肅天水。再北行便是蘭州,想沿官道前往西寧。

  這一段旅程,正是古來咸陽古道,人物純樸,風俗和幽燕九洲,各有不同。

  春明扮作一個應武舉回來的武生,一路尋幽探勝,留意訪尋各地武林人物。

  其間雖交結了不少江湖中人,但都是一些地方上「埋椎屠狗」的一流人馬,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武藝子。

  他行囊充裕,又是武士本色,路上自然不少人奉承;那些綠林豪客,也不至光顧到他的身上去,因此沒有什麼足以記述的事蹟,雖則其中也有些好打不平,濟助貧苦的舉動,然也不在本書範圍之內。

  他每到了一處地方,逆旅居留,晚上不能入睡,便記憶起父親曾經談過的兩個奇俠:天池怪俠和江湖術士的賣藥郎中。

  又憧憬著什麼「鷹爪大力功的五十式連拳」;和「查拳」根底的「十八雙推掌」。

  闔眼間似乎面前站著了一個背了一柄鐵傘的黑面高大漢子,有時又幻出了一個童顏鶴髮的隱士——天池怪俠。

  一會兒,他又記起了父親臨行時的吩咐,躲在彝山裡的袁無愁,穿了大布僧衣,形容十分憔悴。

  原來他半年來都是逢有武林朋友的地方,便問天池怪俠,江湖賣卦賣藥的郎中。

  可是十人中都沒有一個曉得,有些為著逢迎這個不速之客起見,也有亂說一通的,什麼隱身長白山頭,黃河源首,是個忽隱忽現的神仙,只要誠心祝禱,便可早日遇到。

  春明也知道這些不過是捕風捉影的無稽謊話,然而他抱著百折不撓,踏遍了整塊西北土地的決心,到處明查暗訪,有時盤旋荒嶺,有時置身廢墟,絕不覺得辛苦。

  不經不覺間,已經過了兩個年頭,秦中古道,隴海西陲,有人煙的地方,他都來回了幾遍。

  可是奇人怪客,仍是未逢一面,漸漸行囊也將近用光了,衣服也補綴成一塊一塊了,難得的是他那一股勇往直前的銳氣,和起初離家時還是一般堅決。

  俗語有說:「世上無難事,人心自不堅。」王春明多年餐風露宿,又遇著旅費用罄了,有時更會挨饑抵餓,因此禁不住體力和精神上的損耗,漸漸地便病起來了。

  初時他仍是極力地支持著,那時他的坐騎早已賣去了,只是背劍攜囊,蹀躞道上。

  那天他行經離隴西不遠,那處有一個小墟,只有店戶幾十家,是來往定西,臨洮必經的大道,再南行便是崆峒山。

  他病倒在一家客寓裡已有幾天,水漿不入口,整天發著高熱,昏昏沉沉地躺著。

  那勢利的客寓主人,見他沒錢付房租,又病倒了,沒人來給他請個大夫醫治,便著店小二把他移到店後的禾草間去,那裡不只沒有火炕,就是門扇也沒關上,春明躺在禾草上面,奄奄一息。

  晚上刮起北風,雪花飛舞,枝頭瓦面,都鋪滿了像幼鹽一般的雪粉,路上行人稀疏。

  墟鎮上的店鋪,一早就關上門,北風吹著紙窗拍拍地發響。

  將近二鼓,道上遠遠傳來鏘鏘的鈴聲,不久,便有人叩響客寓的大門。

  店小二打起燈籠,掩開半扇門一看,原來門外停下一匹瘦驢,有一個身材矮小像是個賣藥郎中的漢子,頭上戴了風帽,面色枯黃,三角眉,仰鼻子,滿口黃牙,樣子十分難看。

  他身上只穿著棉襖,束上腰帶,沒有外氅,披著一塊油布。

  那時他把油布卸下,拂去雪花,店小二見他腋下還掛了一個革囊,上面寫著「專治奇難雜症」幾個字,驢背馱著一個小包袱,還有一柄黑傘子,那驢子正在不停地踏蹄嘶叫。

  店小二便問道:「客人要入店嗎?」

  那黃面漢子應道:「驢子比我要緊,這裡有後槽嗎?」

  店小二見他問非所答,便向店後一指,說道:「客人要拴驢子,就從後門進來罷。」

  他說罷也不理漢子曳過瘦驢,砰的一聲便把店門關上。

  那人臉上沒有一點表情,便拉驢轉過店後,那裡有一扇木門,一推便開。

  看過去是個冷靜的院落,黑暗暗地,映著雪光,稍可以辨出輪廓。

  那漢子牽著驢,走近一間土房子,那裡的窗戶都已剝落,北風把脫了栓的窗門吹得拍拍聲響。

  土房子面積很大,堆滿了禾草,屋有一盞油燈,半明半暗地搖幌著,屋裡愈覺得陰森可怖。

  黃面漢子把驢拴上了,久久還不見先前的店小二進來。

  他口裡便喃喃地在咒駡著,只得走到院裡找了一個木盆來,盛了水放在驢子跟前,又揀了一把禾草,給驢子啃著。

  店小二因為瞧那賣藥漢子不起,所以賭氣不進來,那漢子就解開了包袱,取出了一張氊子,倒身就臥在禾草上面。

  忽然屋角有點聲響,那漢子立刻翻身起來,真是像耗子一般機警。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