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孫曉 > 英雄志18吾國吾民 | 上頁 下頁
四三


  伍定遠此時閱歷頗豐,尚在呂應裳之上,稍稍看過一個人的舉止,該人品格良莠何如,武功深淺何如,無不入其掌中。他瞧了一會兒,稍稍打了哈欠,也是累了一天,慢慢便閉上了眼,正要低頭打盹,忽聽陳得福道:「爵爺,您可否讓讓?」

  伍定遠微微醒覺,方才見到凳下壓了一張帖子,卻給自己擋著了,忙將腳微提,便讓陳得福趴地來撿。

  在大都督的注視下,陳得福唉聲歎氣,先放落懷裡厚厚一大疊帖子,跟著跪到了地下,掏掏拿拿。伍定遠笑了笑,忽然間撇眼瞧見他的帖子,忍不住「啊」了一聲,面容變得極為僵硬。他深深吸了口氣,道:「孩子,你過來。」

  「等等……等等……」眼見帖子落在凳子後頭,陳得福伸長了手,疼唉唉地掏抓,卻總差了半寸。正想請爵爺移駕,忽然背後一股熱氣從背心湧入,霎時身不由主,居然站了起來。

  陳得福大吃一驚,撇眼去看,驚見那威震天下的龍手,居然放在自己的肩頭上?

  想起種種武神傳說,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喃喃地道:「大……大人,你……你想做什麼……」

  伍定遠自知滿臉橫肉,難免嚇壞小孩,便溫顏而笑:「孩子,你是甯先生的徒弟?」

  陳得福咕嘟一聲,吞了口唾沫,顫聲道:「是……是啊,師父最歡喜喝咱煮的熱茶了……」他見眾參謀一個個捧著紅帖走回,全在瞧著自己,不由乾笑道:「爵爺,您……要不要也來一杯?」

  一片訕笑中,伍定遠卻不曾出聲,只上下打量陳得福。呂應裳一旁瞧著,心中自也納悶,忙道:「爵爺,我這師侄長年端茶倒酒,沒見過世面,若有什麼得罪之處,還請見諒了。」

  伍定遠聽得說話,卻只搖了搖頭,自管伸出灰沉沉的鐵手,朝陳得福膝蓋、後背等處捏了捏,似在察看什麼。看大都督日理萬機,不知何以對這無名少年如此關心?眾參謀瞧不出道理,可手上卻還捧著帖子,正想去找地方來放,忽見地下老早擱了高高一大疊喜帖,一時不假思索,便也將帖子一一疊上。

  過得半晌,肥秤怪哈哈笑道:「爵爺啊,我家這小福子有甚稀奇之處麼?可是什麼練武奇才啊?」算盤怪哈哈大笑:「什麼練武奇才,這小子頭上長角啦!」

  這話本是玩笑,可陳得福聽得「練武奇才」四個字,心頭不禁怦怦跳著。他仰起頭來,怔怔看著伍定遠,就盼他點了點頭,那這輩子就有希望了。

  伍定遠年輕時每回遇上大人物,要不給人誇做三奇蓋頂,便說他富貴無極。現下定遠自己年紀長了,自也成了後進的貴人,聽得雙怪說話,便拍了拍陳得福的面頰,微笑道:「對不住,我見這小兄弟筋骨僵硬,手腳遲緩,一時心下好奇,忍不住想瞧瞧他。」

  眾人聽得此言,全都笑了起來:「筋骨僵硬?這也值得瞧麼?」伍定遠淡淡一笑,道:「確實不值得瞧。這孩子的資質根本不適宜練武,他若去少林武當練功,第一關都過不去。」

  伍定遠是本朝武神,說話威權之重,當今高手無人能出其右。陳得福聽得自己根本不合適練武,一時眼眶竟已紅了。呂應裳則是暗暗歎氣,雖知伍定遠說得是實情,卻也覺得他太過直率,難免傷了這孩子的心。

  聽得大都督如此言語,陳得福自知天命如此,看他嘴角掛著笑,眼中卻在強忍淚水,想來這輩子吃憋吃得夠了。伍定遠哈哈一笑,便將鐵手按上了陳得福的腦門,肅然道:「這位小兄弟,你可曉得伍某此生見過最平凡的人,卻是哪一位人物?」

  他見陳得福呆呆傻傻,便拍了拍少年的肩頭,輕聲道:「是你師父。」

  陳得福聽得這句激勵,又是惶恐,又是高興,一時間擦著滿面淚水,嘴角卻在傻笑。

  伍定遠卻不多說了,他見那帖子還壓在自己的凳子下,便親自替陳得福拾起。正要交還過去,忽然瞥眼一瞧,卻見貼上寫著「恭迎徽王祁」等字樣。呂應裳甚能察言觀色,一見伍定遠手持喜帖,神色有異,忙道:「爵爺,有什麼不對麼?」

  伍定遠反復翻看喜帖,沉吟道:「你們也在找徽王爺?」勤王軍四大首腦之一,便是帖子上的徽王爺。正統軍與勤王軍有仇,眾所皆知,呂應裳自也怕牽扯進去,忙依實道:「不敢隱瞞爵爺,我兒奉命送帖給徽王爺。可這位王爺最是難找不過,前後幾次去他府裡拜上,都說去了京畿大營,待到去了京畿大營,卻又說出城去了,來來回回幾次,總是瞧不到人。」

  岑焱哈哈笑道:「呂大人找錯地方了,要找徽王爺送帖子,得去宜花院才是。」

  呂應裳咳了咳,道:「諸位說笑了。據犬子所言,徽王爺好似去了霸州。」

  「霸州?」眾參謀聽得這個地名,一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裡都感納悶。

  鞏志訝道:「他去霸州做什麼?」呂應搖頭道:「我也不清楚內情。只聽說不只徽王爺去了霸州。好似『臨徽德慶』四王連袂而去。此事犬子親耳所聞,應是實情無誤。」

  正統軍專司剿匪,勤王軍的職責卻在拱衛京城、守護天子,自復辟以來可說寸步不離京城。陡聽四位王爺一同出城,岑焱忍俊不禁,霎時捧腹狂笑:「荒唐啊荒唐!四大王一同出城了,該不會是皇上也去玩兒了吧?哈哈!哈哈!」

  雙怪雖不知他因何發笑,但無論嘲笑訕笑,他倆絕不落於人後,一時便也直打跌了。

  勤王軍總兵力直達百萬,軍威之盛,尚在正統軍之上,若要一齊調離北京,那可是前所未見的大事。眾人笑得淚眼滲出,伍定遠卻朝鞏志瞧了一眼,兩人交頭貼耳,說了幾句話。鞏志便喚來了焦勝,問道:「焦遊擊,你方才說百萬禁軍全給帶走了?」焦勝頷首道:「是,那守將說營裡兵馬全給帶走了,咱們雖要借三千鐵騎,他們卻也抽不出來。」

  呂應裳雖想告辭,奈何情勢有些古怪,自也不得其便,只得道:「都督,究竟有什麼事?可以說說麼?」伍定遠眯起了眼,輕聲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只是四王若同時離京,那咱們北京城……」他搖了搖頭,道:「恐怕已成了空城。」

  此言一出,眾人上起呂應裳,下至華妹阿秀,無不咦了一聲。伍定遠搖了搖頭,自將鐵手一揮,沉聲道:「來人!展上了地圖!」

  伍定遠並非什麼兵法鬼才,打起仗來便似昔時辦案,出手時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似他這般人,贏要贏得扎實牢靠,輸也要輸得步步為管,謀的是「固若金湯、穩如泰山」。只消遇上了異狀,必然第一個醒覺,看他號令一出,燕烽快手快腳,就地鋪開了地圖。

  呂應裳等人怕見到了軍機,正要避嫌,伍定遠卻道:「諸位不必回避,在下一會兒有事請教。」大都督相邀,呂應裳卻又不好告辭了,一時誠惶誠恐,共來參詳。

  面前是一張京畿防禦圖,坐北朝南,取「南面為王」之意。這張圖與一般地理圖不同,圖裡沒有州郡界線,只有密密麻麻的各類數字,載明瞭各地衛所兵的確實人數。再看山必標高,水必標深,湍流險坡皆以紅筆做志。呂應裳看得暗暗頷首,深知都督治兵之道,首重「扎實」二字。

  阿秀與華妹都是第一次見到軍機圖,自是滿面好奇。只見爹爹從屬下手中接過炭筆,自居庸關、山海關、娘子關等地畫落直線,但見三線交會處寫了兩個字,正是「霸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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