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孫曉 > 英雄志18吾國吾民 | 上頁 下頁
四七


  眾人眼裡瞧得明白,只見高炯的右臂結實相壯,上頭一沒有刺花,二沒有胎記,甚且連疤痕也沒有,直可說是清清白白,絕無一分嫌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華山眾人自是一頭霧水,一不知這「靈吾玄志」是誰,二不懂那信有何古怪,三更不解大都督在緊張些什麼。算盤怪忙道:「走了,走了,趕緊把喜帖發一發,早些回去睡覺了。」肥秤怪苦笑道:「是啊,快走了,快走了。」他見伍定遠模樣古怪,早已心裡發毛,正待溜之大吉,猛見一隻鐵手平舉過來,擋住了通道。

  大都督沒有開口,可他的意思很明白,事情沒有水落石出前,誰都不許走。呂應裳雖不知內情如何,卻也不願無端得罪大都督,當即上前一步,道:「大家都來我這兒。」肥秤怪、陳得福等人如遇皇恩大赦,忙竄到呂應裳背後去了,排做了一串。

  寒風凜冽,天邊飄落了朵朵雪花,伍定遠還是不曾說話,他將鐵手放落,跟著那張國字臉緩緩轉來,靜望群賓。高炯給冷風一激,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可未得都督號令前,他也不敢穿衣。

  此時此刻,高炯沒嫌疑了,可棚裡上從鞏志、下至阿秀,連同大都督在內,一共還有十二人,這封信究竟是誰帶進來的,須得查個明白。

  便在此時,猛聽當當兩聲響,燕烽二話不說,便也將盔甲除下,脫去上衣。棚外焦勝本等著開道,陡見燕烽、高炯輪番脫衣,便也跟著卸甲了。算盤怪一旁瞧著,不由駭然道:「操你奶奶,敢情又要脫衣檢查了?」

  荊州廟裡打得頭破血流,全為了熊俊要搜百姓的身。誰曉得脫人者人必脫之,看這正統軍慣常對百姓脫衣搜身,原是其來有自,竟是從本營開始脫起。

  眼見伍伯伯發起蠻了,阿秀從來機靈識相,忙快手快腳脫掉了上衣,道:「伍伯伯,褲子要不要脫……?」華妹臉上一紅,忙道:「爹,阿秀好討厭。」

  這話雖然好笑,但此時伍定遠滿面肅殺,卻無人笑得出來。沒人知道大都督究竟想做什麼,怒蒼匪寇出身草莽,身上多有猛獸刺花,或書「恰如猛虎臥荒丘」,或道「敢笑黃巢不丈夫」。可此地人人都是善良好人,誰會是怒蒼奸細呢?或者說,倘若真間諜,誰會笨到在身上刻記號,做文章?那豈不是自找死路麼?

  今夜此地,伍定遠又變成了伍捕頭。他靜靜打量棚裡的每一個人,目光深沉,如獅虎,如鷹隼。肥秤怪見他瞧著自己,不由諂笑道:「伍老弟啊,你該不會也要我脫……」那個「脫」字才出口,卻見伍定遠目光撇來,似在瞪視自己。肥秤怪嚇了一跳,便想溜將出去,可腳步才動,伍定遠已然搶佔先機,擋在他面前三尺。

  雙方相距三尺,尚稱有禮,再要靠近一尺,那便會呼吸相聞了。呂應裳察言觀色,自知有大事發生,他不願無端得罪權臣,率先解開了衣袍,朗聲道:「華山門下!給伍爵爺一個面子,讓他老人家明白,我等並非西北『匪人』!」

  啪啪兩聲響,呂應裳已將內衫外衣盡數解下,奮力抖了抖,看得出來,呂應裳狀似屈從,實則心中極其不快,那「匪人」二字更是拖得極長。眼見伍定遠神色木然,肥秤怪一臉苦笑:「伍老弟,你們這幫武人真是怪得可以,我可總算見識了。」

  說話間便也脫了上衣,露出肥滾滾的肚子。算盤怪則是斜瞄了翠杉一眼,冷笑道:「他媽的,今日讓你們小娘一飽眼福。」當下扭了扭屁股,竟然先脫褲、再脫衣,成了個精光赤。

  此時連陳得福也脫了,掃把福黴氣沖天,到哪兒都撞見倒楣事,一見大都督目光飄來,趕忙脫光了衣物,一時露出了瘦瘦的肚皮,與那細細弱弱的臂膀。

  場裡每個人的手臂都清白,自無一人有嫌疑。棚外寒風吹來,冷得阿秀猛打噴嚏,陳得福也是直打哆嗦。場面極其古怪,棚外有經過的,猛見大隊男子赤條條站著,莫不嚇得繞道而行。算盤怪暴吼道:「伍老弟,咱都光屁股了!你到底還要幹啥!快說啊!」

  一片寂靜中,伍定遠目光回轉,來到了二男二女身上。全場僅剩四個人沒脫,大姑娘是翠杉,小姑娘是華妹,另兩位男子則是伍定遠的本部參軍,一位是首席參謀鞏志,另一個則是掌糧宮岑焱。若說誰有賺疑,必是這四人之一。

  翠杉綺年玉貌,萬萬不該逼她脫衣,可華妹是都督愛女,又何嘗能讓她解帶?

  至於鞏志,此人更是首席參謀,自有其威望份量,又豈能任意猜疑?說來最便宜的便只剩一個岑焱了。

  果不其然,全場的目光都瞧向了掌糧官,好似問他為何不脫。岑焱乾笑道:「大冷天的……兄弟們,咱……咱怕冷啊……」這話十分逗趣,可眾人目光凜然,卻無一人陪他說笑。算盤怪更暴吼起來:「快脫!冷死我啦!」

  岑焱唉歎兩聲,將環扣打開,露出了一身松皮垮肉,胸口還一條大傷疤,卻是在戰場上受得傷,頗為醜惡。看他之所以不脫,卻原來是怕丟人現眼了。他臉紅靦腆,眼見陳得福偷看著自己,不由呵呵一笑,向他揮了揮手,又朝翠杉偷偷瞄了一眼,嘴角隱隱含羞。

  岑焱過關了,下一個是翠杉。她雖然跟著都督夫人學武功,可連呂應裳這等身份都脫了,她憑什麼拿翹?眼見眾男子的目光瞪視自己,翠杉滿面害怕,急忙去拉華妹的衣袖,低聲道:「小姐,幫我求個情……」華妹立時大喊道:「爹!我倆不用脫,對不對?」

  治軍之道,首在公平,華妹與翠杉若能擺架子不脫,呂應裳豈不平白受辱?果然伍定遠低下頭去,他既未點頭,也不搖頭,好似無甚逼迫之意,可也沒說她倆可以過關。

  場面僵持了,沒人敢出言催促,卻聽算盤怪色眯眯笑道:「快脫啊,嘿嘿,不脫怎麼知道好人壞人呢,嘿嘿……」話聲未畢,便聽呂應裳道:「師叔,噤聲。」

  氣氛隱隱不對,真凶呼之欲出,翠杉身為都督夫人的愛徒,如今卻要受辱。她珠淚欲垂,一時咬住了下唇,不知自己該不該脫,華妹也呆住了,喃喃地道:「我才不要脫,爹,我可以不脫,對不對?」身為伍定遠的女兒,華妹若是懂事,她便該顧全爹爹的臉面,可這小女孩兒不單是都督愛女,她還有個娘。果聽華妹大愧起來:「不脫!我絕對不脫!華妹要找娘!娘!」

  翠杉附和道:「對!我們去找師父。」抱起小姐,正要朝棚外奔去,卻聽刷地一聲,一柄腰刀攔住了去路,聽得燕烽冷冷地道:「且慢!」

  刷地一聲,鋼刀逕朝翠杉斬去。一片慘叫之中,燕烽還刀入鞘,轉看翠杉,右衫衣袖卻已裂開了。眾人凝目望去,只見丫環的右袖已給刀鋒削破,透出了晶瑩肌膚,卻沒傷到皮肉。

  燕烽看似冷酷,其實是在幫她,這是個折衷辦法,一能顧全大都督的旨意,二也能讓翠杉全身而退。燕烽躬身抱拳,凜然道:「杉妹,公務當前,多有得罪。」

  正欲伸手過來,卻給翠杉用力推開,大聲道:「走開!你憑什麼弄破我的新衣裳,走開!」

  愧叫之中,翠杉的手臂露出來了,晶瑩美麗的肌膚,白嫩柔細,不見一點疤痕。

  眼見翠杉愧得淒慘,燕烽則是滿面尷尬,無論是否該賠新衣裳,翠衫都過關了。可憐還有個小女孩兒一臉驚惶,卻是華妹了。此時連丫鬟沒事了,卻要她怎麼辦?

  呂應裳一旁忖量,其實最可能送來密信的便是華妹,因為伍定遠最不會防備的便是女兒。有心人若要對正統軍下手,必會利用這天真小女孩兒,讓她對付自己的父親。當然,呂應裳不想見到這樣的事,無論是誰教唆,那都太可怕、太可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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