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別有天地 | 上頁 下頁 |
| 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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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席上傳杯美人計就 座中踐足蕩子魂消 卻說屋子門外面,有人叫了一聲菜來了,魏有德童秀崇二人,馬上站了起來,一面說著是這屋裏,一面就去掀門簾子,以便送菜的好提了進來。不料二人的心事,恰是一樣,魏有德由左邊鑽過來,童秀崇由右邊鑽過去,到了門邊時,恰好兩個人,頂頭相撞,魏有德的頭向前一伸,直伸到童秀崇嘴邊來。童秀崇原又張著大嘴,連喊把菜送進來。噗的一聲,魏有德的額頭,撞在童秀崇的牙齒上。彼此的勢子,都起得很猛,魏有德的額頭,便撞了一個窟窿下去。 童秀崇的牙齒,雖然比額頭結實些,無如這一撞來得太重,將牙根搖動,立刻流出血來。兩人一陣怪痛,彼此對望著動彈不得。這樣大的人,當然不能為這一撞就哭,因此對望著,倒苦笑了一笑。宋忠恕看那樣子,知道他們痛得厲害,便笑道:「你們總是喜歡鬧著玩,鬧起來也不管輕重,若是生人在這裏,不說你鬧得好玩,倒說你們是好吃,那豈不是笑話?」 說著話,從從容容地掀開門簾,館子裏的夥計,一手提了一隻食盒進來。魏有德一手揉著額頭,一手幫著夥計提食盒子,口裏還道:「小心一點,不要潑了湯。」 夥計將食盒子掀開,一樣一樣地菜向桌上端了放著。童秀崇一看,熱氣騰騰,沖上多高,那一股雞肉魚的香味,一陣一陣吸到鼻子裏去,令人不得不口涎滴下三尺來。便對宋陽泉、唐堯卿道:「二位請坐呀。自己人還客氣什麼?」 他說著這話,先坐下去,然後才兩手反過去,連屁股和椅子,一塊兒端正來坐著。宋陽泉一想是自己叫的菜,自己為什麼不吃?唐堯卿也想,他們和宋陽泉的交情,當然比我還疏。他們絲毫也不客氣,我又客氣些什麼,因之也對宋陽泉道:「陪大家喝一盅吧。」 宋陽泉倒遲疑了一會子,才道:「還有那位杜小姐呢?」 他說著這話,雖然鼓了十二分的勇氣,然而聲音吐出口來之時,已是細得像蚊子的聲音一樣,在座的人,竟是都未聽見。還是宋忠恕心裏極靈,便猜著了,因道:「還有一位貴客沒有到,大家等一等。」 童秀崇已是把牙齒上的血跡,擦了乾淨,趕快跑到屋後窗子口,向著後進,大叫「杜小姐」!他這樣叫著,身後已經有人輕輕地答道:「童先生不必客氣,我來了。」 童秀崇回頭看時,杜梅貞已經進了屋子,在椅子上坐下了。童秀崇心想,我以為我快,她比我更快,自己這一份人情,總算是白做了。笑了一笑,重新入席,見酒已經讓人斟上一杯了,左手端了杯子,站著先喝了一口,右手扶了一雙筷子,夾了一大夾子炒腰花,送到嘴裏,一面咀嚼著,一面坐下。宋陽泉和唐堯卿也在下位坐著。正和了梅貞對面。 梅貞臉上微紅了兩塊,不知是擦了胭脂,也不知是臊得那樣,她偏著頭對宋忠恕道:「我這人太不客氣了,初見面就來叨擾。」 說著這話,眼睛就向宋陽泉一瞟。宋陽泉身上,讓這目光射著,猶如中了麻醉劑一般,知覺和血液,同時麻木了,雖然知道應該回人客氣一句的,然而竟是一個字也吐露不出來。還是宋忠恕代他答道:「我們家兄為人是很慷慨的,小應酬向來不在乎的。而且杜小姐的品行學問,我又對他說了。他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宋陽泉聽了這話,倒嚇了一跳。一個男子,可以對女子五體投地,在鄉下是絕對沒有聽到過。真個五體投地,這內容不問可知,自然是極秘密的。現在宋忠恕不但不秘密,反當著面宣佈出來,這未免有點輕薄了女子。他這樣想著,紅了臉,便去偷看梅貞的顏色。不料她並不以為冒犯,而且笑著向宋陽泉道:「宋老爺,你是個新貴人,怎麼也對我說起這話來呢?手長衫袖短,我就怕攀交不上啊。」 宋陽泉聽了這話,只覺個個毫毛孔,都向外透著熱氣,簡直不知道要怎樣答覆她這一句話了。便拿著手上的筷子,夾了一絲肉,僅僅用幾個門牙對咬著,一點一點地咀嚼著。在這樣咀嚼的時候,卻放出一種由心窩裏癢癢直透出來的一種微笑。梅貞見他如此,又向他瞟了一眼,便笑道:「宋老爺的酒量如何?我來敬你一杯吧?」 宋陽泉聽了這話,連忙哦哦了兩聲,卻一句話說不出。但是梅貞說完了話,也就起了身,走到宋陽泉這方,一手拿了桌上的酒壺,一手拿了宋陽泉面前的空杯,就給他滿滿斟上一杯。宋陽泉因為人家已經走到面前來了,決不能還坐著,因之也站立起來。兩人對面對地站著,其中還相隔不到一尺路,梅貞身上的那種脂粉香氣,一陣一陣送到鼻子裏來,幾乎疑惑自己身上都有了脂粉了。 梅貞手上的酒杯,且不向桌上擱,只舉著送到他面前,他只好伸手來接著,在這樣兩手傳杯之間,梅貞白嫩的手,卻和他的黑手,微微一觸。宋陽泉接了杯子只管微笑。梅貞道:「宋老爺,你喝呀!要再停一停,我就連敬三大杯。」 宋陽泉聽說,便覺得渾身都沒有了主,拿起杯子,就一昂頭喝了。喝完了,還對梅貞照了一照空杯。梅貞笑道:「我敬了主人一杯,少不得主人也要敬我一杯,我就老實一點,不用主人相勸,自己動手吧。」 於是就拿了陽泉剛才喝剩的空杯,自斟了一杯喝下。然後將杯子放到桌上,笑著對他道:「宋老爺,我這總算對得住你吧?」 宋陽泉聽她的口音,不知道是指著喝了一杯酒對得住也不知是說二人共喝一隻杯子對得住,不過她說的這話,總是極有意思的,不能夠認為隨便說出來的話。自己在鄉下時,也覺著是個調情的老手,只是人家都說自己是個老實人,雖有情才,無所表現,現在聽梅貞這種話,決計是調情的,不應抹殺。一看那杯子裏,正還留著一些剩酒,更有意思了,於是拿起酒壺,向杯子裏一倒,倒了大半杯酒,先向著梅貞一笑,然後舉著杯子咕嘟一聲,完全喝了下去。 梅貞已是坐回她的原位,再行吃喝了,看到宋陽泉這種喝酒的樣子,也就目光四射,最後落到他身上去。宋忠恕一頓吃喝已有了三分飽,便不是先前那樣無工夫說話了。便笑道:「杜小姐的量不錯,家兄的量也不錯,以後可以多找機會,聚會兩餐。」 梅貞笑道:「我的小量,恐怕陪不過宋老爺。但是來而不往非禮也,哪一天宋老爺應酬閑一點的時候,可以到我屋子裏去小酌一次。不知道可能賞光?」 說著,將頭微微側著,斜了眼珠去看宋陽泉。宋陽泉有了許多次的周旋,不是先前那樣逼不出話來了,便笑道:「杜小姐,太客氣。」 他只說這六個字,不說去,也不說不去。宋忠恕道:「當然要到的,我們有工夫,自然陪著,我們就是沒有工夫,家兄一人,也是要到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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