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大江東去 | 上頁 下頁 |
| 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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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如抓住她的手,不覺搖撼了兩下道:「你為什麼和包先生離婚呢?你們的感情不算好,也不怎麼壞呀。」 王玉笑道:「這就是離婚的理由了,感情不壞,可也不怎麼好。」 冰如道:「沒有別的原因嗎?」 王玉道:「我喜歡文藝,他是個軍人。」 冰如道:「我們是老朋友,我直率地說,這就是你的不對。中國正在對外打仗,婦女有個當兵的丈夫,這是榮譽的。你自己還說為國宣傳呢,倒不願有個為國家打仗的丈夫,那你還對社會宣傳什麼?」 王玉紅了臉,將脖子微微一扭道:「不,我嫌他那湖南人的脾氣,和我合不攏。」 冰如道:「這更怪了。你嫁他的時候,難道他不是湖南人嗎?既不願意湖南人的脾氣,以先為什麼嫁湖南人?」 王玉和她撒了手,兩手插在大衣袋裏,將肩膀聳了兩聳,笑道:「過去的事,不必提了。反正我已和他離了婚,還談什麼理由不理由。你住在什麼地方,回頭我來和你談談。」 冰如道:「我住在前面國民飯店。」 她點點頭道:「好,兩個鐘頭以內,我一定來。」說著,她也並沒問冰如住在多少號房間,就匆匆地跨過馬路那邊去了。冰如看時,相隔三五十步路,一株樹下,站著一個西服少年。面貌不十分清楚,遠遠見他沒有戴帽子,長頭髮吹起來很高,脖子下打了一個碗大的黑領結子。王玉走過去,兩人就一同走了。王媽用手指著他們的後影,低聲叫道:「太太,你看到沒有?」 冰如道:「唉!天下事真難說,她和老包會離了婚,又跑來當戲子。」 王媽道:「包先生一月掙三百塊錢,太不夠她用。聽說唱戲的人,一個月能掙幾千,自然是這樣合算。」 冰如道:「你在哪裏學到了這一點見識,唱戲的人一個月掙幾千,那是唱京戲的人,千里挑一的事,他們這跑江湖碼頭,不但掙不到錢,還要貼本,我在南京,把這消息聽得都耳熟了。」 王媽道:「包太太離了婚,來幹這貼本生意,什麼意思呢?」 冰如道:「各人有各人的見解,你懂得這些事,那你更有辦法了。」 王媽道:「唔!我也明白了。」說著,她連連點了幾下頭。兩人說著話,由一條巷子裏插進了熱鬧的大街。這裏繁榮的情形,比江岸更要加倍。路兩旁走道的人,一個跟著一個,像是戲館子裏散了戲一般,成堆地擁擠著。只聽那行路的人腳步聲,嘩嘩啦啦響成了一片。街中心雖沒有多少汽車,但是人力車,卻連成了一條龍。王媽呀了一聲道:「街上怎麼這麼多人?」 冰如道:「街上人多,你害什麼怕?」 王媽道:「你看這些人,沒有事也是你碰我,我碰你。假如警報來了,那不是太慘嗎?」 冰如笑道:「你是讓飛機炸怕了。到了一個新鮮地方,我們總應當看一看。回到旅館去,又是坐著發愁,倒不如在街上混混。去年先生在廬山受訓的時候,就要我到九江來玩,我因為南京的朋友把我纏住了,我沒有來得及走開,我還說了,今年夏天,讓先生請一個月的假,我們一路好好地來玩一個月。不想我們倒是這個時候來了。你猜怎麼著,我要遇到一個穿軍衣的人由面前經過,我就要發生很大的感慨。」 王媽對於她這話,當然不十分瞭解。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迎面有一位穿了整齊軍服的青年軍官,緊隨了一位年輕太太的後面走著。所踏著的地面,正是水泥面的人行便道,那位軍人的馬靴後跟掛著的馬刺,碰了水泥地面,吱當吱當地響著,挨身過去。冰如聽著這聲音不由得出了神,慢慢走著,竟是把腳步停止住了。王媽扯著冰如的衣袖低聲道:「那包太太又來了,和那個穿西裝的。」 冰如卻是答非所問的,因道:「是的,我們回去。」 她隨了王媽這一扯,竟是扭轉身向回旅館的路上走。王媽雖覺得她在幾分鐘內,態度就變成兩樣,在馬路上也不便怎樣問她。回到旅館,她便在床上躺下了。那王小姐卻是不失信,在兩小時之後,她果然來了。冰如躺在床上,聽到她問了一聲道:「孫太太住在哪一號房間?」 正想回答她,又聽到江洪代答道:「這對面房間就是,大概是睡著了。這次來,我們是太辛苦。貴姓是?」 王玉道:「我姓王,和孫太太是多年的朋友了。」 冰如立刻趕了出來,見王玉臉上帶了微笑,只管向江洪周身上下地打量著。便笑道:「我來介紹介紹,這是王小姐。這是江先生,是志堅的同學,志堅特意托他護送我到漢口去的。」 於是讓著王玉到房間裏來坐,江洪卻沒有跟進來。 王玉卻是很爽直握住了冰如的手,同在床沿上坐下,笑道:「你覺著我的態度,變得太快吧?」 冰如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別人是難揣度家務的。」 王玉道:「真的,不但人家難斷我們的家務事,就是我自己也難斷我自己的事。說到老包,我也不能說他待我不好,不過我總嫌他草包相。」 冰如道:「你們經過了什麼法律手續嗎?」 王玉笑道:「這就是草包也有草包的好處。他一點也沒有留難,就親筆寫了一張離婚字據給我,還問我要多少錢。我說,我不是那種沒出息的婦女,還要什麼贍養費。我只是把我自己的兩口衣箱拿走了,此外是一根草沒有要他的。而且他要我送他一些東西作紀念,我還送了一點給他。」 冰如道:「這樣說來,他對你,還有些留戀。」 王玉道:「要說我有點愛他,也未嘗不可以。不過人的愛好,是有個比較的。當更好的出來了,就不免把那次好的放下。」 冰如抓著她的手,緊緊地搖撼了兩下,笑道:「這樣說起來,你是有一個更好的了。」 她的臉微微地紅著,搖了兩搖道:「不能那樣解釋。言歸正傳吧。我來找你,是有點事情的。你剛才說了,是要到漢口去的,我也要去。大概半月後,我們可以在漢口會面的。我有兩樣東西,想在你這裏押幾十塊錢用用。」說著右手就在左手的手指上,脫下了兩枚金戒指來,將手心托著,掂了兩掂道:「大概有三錢重,只用三十塊錢,照市價說,是不至於不值的。我為什麼不到金子店裏去換掉它呢?就是這一對戒指,有些原因在上面,非萬不得已,我還想保留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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