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大江東去 | 上頁 下頁 |
| 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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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媽將茶杯放在他面前,又對他系著的花綢領帶望了一眼,微微一笑。江洪問道:「你笑些什麼?」 王媽道:「我們和江先生也很熟了,江先生一定不嫌我說話直。我覺得自從你認識王小姐後,格外的漂亮起來了。」 江洪笑道:「我們當軍人的,沒有長衣。不穿軍衣出來,就是穿西裝,這有什麼稀奇呢?」 王媽自未便多言,笑著走了。冰如笑道:「連王媽都有這樣的感覺了,可見江先生有些猛烈進行。我倒是願站在朋友的立場上向江先生進兩句忠告。」說到這裏,把臉色就正了。江洪道:「嫂嫂只管說,我是很樂於接受的。」 冰如將手撐了頭,沉思了一下,因道:「你不是要請我吃早點嗎?回頭再說吧。」 江洪雖未曾預備陪她去玩,可是話已說到這裏,就未便改口,因道:「我也聽到嫂嫂的感觸很深,當然陪嫂嫂出去走走。其實我們這場抗戰,是預備了長時間作下去的。也許還有十年八年的戰爭,目前的一點折磨,實在不必介意。現在前方郵電阻隔,志堅兄暫沒有信回來,卻也是常情中應有的事。」 冰如歎了一口氣,又笑道:「江先生,承你的好意,每次都把這些話來安慰我,我不是個笨人,不會不瞭解,但是心裏的煩悶,是不容易消除。為了這個,所以我自己麻醉自己胡逛。你能陪我消磨半日就很好,不然我一個人是要出去的。」 江洪連說:「好,我陪嫂嫂去。」 冰如忽然撲哧一笑,似乎是很得意似的。江洪道:「要吃早點,我們就走,去晚了,沒有座位了。」 冰如笑著進房去加上了一件皮大衣,兩手抄住衣領,然後走出來,向江洪點點頭道:「走哇。」 江洪覺得冰如今天的態度,有些欠著莊重,可是已經答應了同她走,自不能推辭。上街找了一家大的廣東館子進去。在三層樓上角落裏,正好騰出火車間一副座位。那裏半掩著厚呢帳幃,座廂裏亮著電燈,照著座廂裏黃黃的,冰如對這個環境,很是滿意,立刻就坐進去了。這裏是熱氣管燃燒得很暖和的,二人都把皮大衣脫了。 江洪在冰如對面坐下,當茶房送著茶壺點心碟子過來的時候,他忽然挺了胸脯,讚歎了一聲道:「中國偉大。」 冰如笑道:「你不愧是個軍人,處處表現著你愛國。」 江洪將筷子指著點心碟子道:「你看,這些享受,我們還是照平常一樣地享受著。長江下游,炮火連天,快有半年了,可是我們在上游的人,還照常地吃喝快樂,這不能不說我們地大物博,有以致此。第一次歐洲大戰……」 冰如卻提起了小茶壺,向他面前杯子裏斟了茶下去,攔著道:「江先生,我們不談戰事好不好?」 江洪笑道:「哦!是是,嫂嫂感觸很多,不談戰事就是。」 冰如向他笑了一笑,豎起筷子來,慢慢地吃著點心,江洪因彼此對面靜坐著,感到無聊,便只好找了話說,因笑道:「吃過點心以後,我們到哪裏去消磨幾個鐘頭呢?」 冰如聽到,覺得說話的機會來了,便道:「要合江先生的胃口,最好是去看王玉演戲。」 江洪笑了一笑,端起茶杯來喝了。冰如正色道:「江先生我倒有兩句話要勸勸你。像王玉這種人,根本是一個向墮落路上走的女子,你要找對象哪裏就找不到這樣一個女子?」 江洪沒說什麼,提壺斟了一杯茶喝著。冰如道:「真的我並非說閒話。王玉這個人,我有徹底的認識,她以前和包先生在一起的時候,包先生對她是百依百順。你看,她現在和人家離了婚,還要說人家不對。她說軍人不好,為什麼還要嫁軍人呢?」 江洪笑道:「嫂嫂說得過分了,何至於就說到嫁娶的上面去。我是覺得藝術家很有趣,交一個有趣的朋友罷了。」 冰如把嘴一撇,道:「藝術家?不要說得讓藝術家聽到了。她才演了幾個月的老戲,就變成藝術家了。自然,你也是需要找對象的時候了。依著我,你求求我,我給你做個媒,找個才貌均佳的女人和你配對,你看好不好?」 江洪微笑道:「好!可是才貌均佳的女人,怕我配不上吧?」 冰如夾著碟子裏的點心,放到門牙中間,慢慢地咬著,轉著眼珠,臉上略有點微笑,似乎在想著什麼心事。江洪笑道:「嫂嫂似乎有一段批評的話,暫時不肯說出來。」 冰如點點頭道:「最好你是疏遠了王玉我才好給你找對象。自然,你會這樣想,犧牲了現成的,倒去追求那不可捉摸的。可是我能和你保障你絕不會落空。再說,憑你這樣一個英俊軍人,難道找王玉這樣一個女人,還有什麼問題嗎?」 江洪道:「嫂嫂反復地說著,教我真不能再說什麼。」 冰如道:「我倒想起了一件事。」 她突然地把聲調提高了一點,望了江洪的臉。江洪也就很注意地向下聽去。冰如道:「在九江的時候,王玉拿了一點金器,在我這裏押了一點款子去,這是你知道的。她昨天說,她交錢給你代她取回去,她是不是敲你的竹杠?」 江洪笑了一笑。冰如將三個指頭拍了桌沿道:「如何如何?我就知道她追求江先生,是另有作用的。這種女人,你以為有一點信義嗎?」 江洪道:「她沒有代贖金器這個要求。就是有這個要求,我也會對嫂嫂說明。」 冰如微微地把臉色紅了,因道:「你不必理她,這件事我直接和她辦理。」 江洪口裏雖說不出什麼來,心裏可就想著,我和王玉交朋友,與她什麼相干?可是心裏這樣想著,口裏又不能反駁她一個字。因為今日冰如除了那身豔裝之外,也不知道身上灑了什麼化妝品,那香氣襲到鼻子裏來,令人昏昏欲醉,自己也就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一軟化,就無法可以拿出自己的主張來了。吃過點心之後,陪了冰如去看早場電影。看過電影之後,又是吃午飯,午飯之後,再看話劇。直到吃過晚飯,冰如又親自送著他到過江的輪船碼頭上去。約定了星期三下午六點鐘,在家裏等著他吃晚飯。在星期三以前,江洪說了不過江了,這樣,她是相當滿意。到了那日下午,冰如依然是一番豔裝。可是在下午五點多鐘,卻是最不願意的王玉來了。冰如正在屜桌面前,對了鏡子撲粉,便笑著相迎道:「哪一陣風,把你這忙人吹來了?」 王玉道:「還不是有點小事。來得很巧,看你這樣子,大概又要出門去吧?」 冰如道:「雖然要出門,但是你遠道來了,我一定也要在家裏陪著你。」 王玉未曾坐下,就在衣袋裏掏出三十元鈔票,放在桌上。笑道:「在九江蒙代墊的款子,現在奉還了,恕我沒有增加利錢。」 冰如笑道:「王小姐,你這是挖苦我了。在九江押戒指的時候,我本來覺得太計較了。可是你非如此不可,我有什麼法子呢!」說著,打開箱子來,取出兩枚戒指交還給她。 她笑道:「孫太太,你對我,有一點不大坦然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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