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大江東去 | 上頁 下頁 |
| 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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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堅道:「他是我的好朋友呀,難道他還能做出對不起我的事?」 志芳又冷笑了一聲。這樣一來,志堅就十分明白了,經了三五回反問,志芳就再也不能忍耐,竟是一連串地把冰如到上海來的情形敘述了一遍。當她說話的時候,志堅只是斜靠了茶几,手上玩弄一隻茶杯靜靜地聽著,直等她把話完全說完了,才點點頭笑道:「那也好,我減少了一份掛慮。」 老太太很從容地道:「志芳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她就喜歡打抱不平。其實冰如也不能說她有什麼大壞處。不過看到你半年多沒有消息,以為你不回來了,不免要作一番自己的打算。時代不同了,這也是人情中事,不必怪她。」 志堅低頭沉思了一會,因道:「想著,這裏面多少還有些外在的原因,讓我也到附近旅館裏去開一間房間,好好地休息一會,躺在床上把這事前前後後地仔細考慮一下。」 老太太道:「那也好,家裏也悶熱得很,沒有地方給你容身,晚上我和志芳到旅館裏去和你長談吧。」 志堅約好了旅館,提著他的一隻舊箱子,向母妹告別著去了。老太太就埋怨著她,不該這樣性急。志芳道:「這些話遲早不總是要告訴他的嗎?與其悶在肚子裏,讓他過幾日再來著急,倒不如立刻就告訴他,也好早早地作個打算。反正是不能瞞著他的。」 老太太只歎了一口氣,也沒得話說。到了晚上,志芳和老太太到旅館去,卻見志堅睡在床上,床前地板上撕有十來塊紙片,是把冰如的相片撕成的。兩面夾相片的鏡子,也打成七八塊,放在茶几底下。 志堅被她們推門驚醒來,志芳便把碎紙片完全撿了起來笑道:「大哥也孩子氣,這也值不得做出這個樣子來。」說著,把碎紙片拾拿起來,全放到桌子抽屜裏去。志堅跳了起來,笑道:「我不想這件事情了,我不想這件事情了,我們出去吃館子看電影。上海總是上海,暫時找點麻醉。也許,晚上我到跳舞場去跳舞幾小時。」 老太太上前一步,抓了他的衣袖,對他臉上偏著頭看了一看,因道:「志堅,你這是何必呢?你這大半天的工夫,比見面的時候,難看得多了。」 志堅穿上了長褂子,向老太太笑道:「你老人家以為我想不開嗎?只要抗戰勝利,我們的前途,那就遠大得多了,豈但是一個女人而已,只要我不死,我總可以看到她薛冰如會有一個什麼結果。」 志芳笑道:「大哥,你說不介意,怎麼你嘴裏只管說起來了呢?」 志堅打了一個哈哈,便挽著老太太一隻手道:「母親,我們走吧,得樂且樂!」說畢了,又哈哈一笑。志芳,自然知道兄長十分難過。可是他既勉強地要把這事忘了,也就勉強順了他的意思到馬路上去混著。上海這個地方,要找麻醉,是極其容易的,夏日夜短,直混到深夜兩點鐘,方才分散。 次日早上七點鐘,志芳便起來上旅館去,打算問問志堅,想吃點什麼,到了他房間門口,卻見房門是虛掩的;他簡直還起得早。先敲了兩下門,然後叫聲大哥。志堅應道:「你進來吧,我一晚都不曾睡呢。」 志芳進房來時,滿屋子霧氣騰騰的,一種很濃烈的紙煙味。志堅坐在寫字臺邊,亮了桌燈。燈光下堆了一遝信紙,又是一聽紙煙。因道:「什麼要緊的信呢?你不睡覺來寫著。」 志堅笑道:「我仔細想想,君子絕交,不出惡聲。對冰如,我不能不做一個最後的試探。」 志芳道:「是的,理是寧可輸在人家那一邊,氣是寧可輸在自己這一邊。我也要勸勸大哥寫封信給她的。」說著話走近桌案邊時,見昨日撕碎的那些相片,今天又已拼攏起來,放在桌上玻璃板下。這在自己心裏頭,立刻便有好幾個不然,可是看到哥哥昨日大半天的工夫,已經消瘦了半個人,他心理上既有點安逸了,就不必再去刺激他了。於是坐在桌子對面椅子上道:「我起個早來,想問大哥要吃些什麼,好上小菜場去給你預備。」 志堅兩手疊理著桌上寫好了的七八張信紙,然後歎口氣道:「還是自己的骨肉好,我倒不想吃什麼。做了七八個月的和尚,倒覺得素食是很好的了。」說著,把手中疊的信紙,隔桌伸了過來交給志芳道:「你看看,我這信上的話,措辭是否妥當?」 志芳接著,依然放到桌上去,笑道:「我不用看,大哥是個有良心的人,我是知道的。不是有良心的人,怎能做一個愛國軍人呢?」 志堅笑道:「妹妹不看,自然是怕我涉著閨房之內的話,其實沒有。我的態度是很乾脆,我說,我已到了上海,也知道了她的行為,在這大時代的男女生離死別,那毫不足介意。不過我想傳言總有不盡不實之處,希望她趕到上海來我們當面談一談。」 志芳紅著臉道:「大哥可不要錯怪了,我報告給你的,只有真話十分之六七,不盡或者有之,不實可是沒有。」 志堅道:「妹妹多心了,假如她果然是很好的,你還故意要破壞我們的感情不成?說實在的一句話,我總想給她一個自新的機會。」 志芳看看他手邊,還有一遝不曾寫的信紙,看這樣子,大概還有很多的話不曾寫著,因起身道:「我先回去了,這大熱天,給你做幾樣清爽的菜就是。家裏等著你吃飯,我上小菜場去了。」說畢,也不待志堅回話就走開了。 志堅雖知道她很是不滿意,趕著要寫信,也來不及去叫住她了。寫完了信,自己從頭至尾念過了一遍,其間有幾個不妥的字句,又把它們來修正了。本待把信交給茶房去交郵局,既怕他交遲了,又怕有遺失,便粘貼好了,自向郵局去投遞。回來的時候,路上遇到一位西裝朋友,迎面叫道:「志堅!你到上海來了。可喜可賀!」 志堅看時,是熟友包爽哉,正也是個軍人。於是上前一步,彼此熱烈地握著手。志堅笑道:「太巧太巧,馬路上不是談話之所,到我旅館裏去談。」 包爽哉道:「老伯母在上海呀,你為什麼住旅館?」 志堅歎口氣道:「可憐,母女二人只住一間客堂樓,哪裏還能再容下我一個?」 包爽哉道:「唉!這個大時代,不想我們躬逢其盛,實在是變動得太大了。」說著話,他是一路的歎氣。到了旅館裏,爽哉是首先看到桌上玻璃板下,壓了兩張撕碎而拼攏的相片。因點頭道:「老孫,你有福氣,你夫婦感情很好。」 志堅微笑著,拿了紙煙起來抽。爽哉坐在沙發上,兩手輕輕拍了椅扶靠道:「我最不幸了,我說給你聽,你不會信,我那位夫人,竟丟下了七年情感和我離了婚。離婚之後,有什麼前程也罷,不過是流落江湖做戲子。 前半個月,我在上海遇到你太太,她告訴了我許多消息,我那夫人現在是王玉小姐了。她討厭我是個老粗,跳進了藝術之宮,那算高凡人一等了,可是她還是喜歡軍人,竟在漢口,追求你那位好友江洪。」 志堅不覺哦了一聲道:「是她追求江洪?」 爽哉道:「可不是?你也聽到有人追求江洪?」 志堅點點頭道:「你遇到我夫人,她說了些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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