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中原豪俠傳 | 上頁 下頁 |
| 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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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必來呵呵笑道:「這位秦少爺說話真是婉轉得很。就算我是個了不得的人吧,任憑什麼不點,何以單點我的劍法?」 平生向老師看看,沒有答覆。馬老師笑道:「那是我露的口風,我說我有個師兄,他的劍法蓋過黃河北岸。」 鬱必來道:「這個師兄,你指的是我嗎?我若知道你在開封,又這樣嘴快,我真就不來。」 馬老師道:「這個你可不能怨我,你在大相國寺裏賣唱本,是你自己認得我這徒弟的,並不是我引他見你的。再說,今天在場的人,品行都還不壞,他們既然知道你是一個能手了,何妨讓他們看你一點兒本領。難道大了幾歲年紀,你的劍法退回去了不成?」 鬱必來端了酒杯子,只管出神。忽然放下酒杯子道:「好吧,我就試一試。」 說著話,大家便是開懷爽飲。只因為鬱必來答應了一句試試,馬老師又誇獎過了他的劍法好,賽過黃河北岸,大家都急於要看一看他的劍術如何,就不在席上說什麼閒話了。酒飯之後,天色已晚,平生卻急得有些不能耐。因拱手笑道:「老師今天又沒有月色,是不是要在外面掌起燈火來?」 鬱必來搖著手道:「若是那樣,要惹得全村子裏來看變戲法了。只要把桌子拖開,空出一丈見方的地方來,我就夠了。」 只這一聲,便是這裏幾位送菜送酒的小夥子也跟著起勁,立刻就把桌子抬開,騰出堂屋中間的地方。郁必來請馬老師燃了一根佛香,插在正面供神佛的香爐裏。然後由馬老師捧了一柄長劍,雙手橫托著,送到鬱必來面前。鬱必來接過劍去,對上一舉,劍頭指了屋樑,連連點了兩下頭道:「這是好劍,不是馬兄弟家裏,哪有這樣的寶物出現。」 馬老師笑道:「既是老哥誇讚這口劍不錯,你一定得多顯一點兒手段,給這些晚輩看看。」 鬱必來將劍先放在桌子角上,然後把身上的腰帶緊了一緊,又把左右的袖口全向上卷了卷。屋子裏的這些來賓看到這情形,立刻全向後退了幾步,格外把堂屋中間的地位給騰了出來。鬱必來拿起劍來,斜抱在懷裏,先向大家做了一個橫揖。這是當眾舞劍的人的一種客氣行為。大家望著,都微微而笑。鬱必來將身子一側,左手伸了兩個指頭,做了劍訣,比著額角,右手把劍平伸,直指了出去,身子向下蹲著,就舞起劍來。那一柄劍,在燈光之下,前前後後,舞了一陣,然後站定了腳,向大家一笑道:「獻醜獻醜!」 大家看了他那劍術,雖是很有手法,但也不見得有什麼奇趣。他也看得出來,笑道:「各位看看,這堂屋少了什麼沒有?」 大家聽了這話,覺得很有文章,於是你望著我,我望著你,看看誰短少了什麼。有的小心過分,還伸手摸摸耳朵或鬍子。究竟馬老師是個內行,他看出來了,指著桌上香爐裏那根佛香道:「你們看,香頭那一點點火焰沒有了。你想,香插在香灰上,那是不怎樣牢的。劍砍過去,輕輕一碰,也會碰飛了去。現在香插著沒動,光把香頭截了,這是什麼手段?」 大家被他這句話提醒,發現這種技藝果然是不錯,於是大家哄然一聲的,表示出一種驚訝的意味來。鬱必來看到大家臉上,全出現一種欽慕而又奇怪的樣子,這就把劍反背在手臂後握著,向大家笑道:「大家雖然是說我這套玩意兒不錯,但是你們可不知道我是怎樣把這香頭子砍落的,現在我還可以試給你們看看。你們再把這香點著。」 平生對於這件事,倒是很感興趣,立刻跳出人叢來,將那只砍了的佛香,再擦了火柴點著,插到香灰裏去。當自己把這只香插到灰裏去的時候,那灰稀鬆的,香還有點歪斜,於是就把手插到香爐子裏去,將香灰用指頭按了兩按,這才把佛香給按結實了。鬱必來笑道:「按結實了沒有?」 平生搖搖頭道:「香灰既是新的,又不怎樣深,還是按不結實。」 鬱必來道:「你橫著吹一口風,看看吹得動吹不動?」 平生聽了這話,把頭偏著,對佛香吹了兩口風。果然,那佛香隨了這兩口風,便歪倒下去。平生趕快用手將佛香給扶住。笑道:「這不行,這不行。」 鬱必來道:「你不必管它站得住站不住?只要你走開時,香還是站立的,那就行了。」 平生於是慢慢地將香扶得直了,自己趕快把身子向後一閃。笑著搖頭道:「連桌子我也不敢靠,一靠香就歪了。」 鬱必來笑道:「大家看看,這香頭子是點著紅紅的了。我現在劍削過去,香不許倒,要把香頭上那一點兒紅星削下。削完還留一絲紅的,那不算,我得再來。」 他交代過了之後,又在堂屋中間,將劍舉起來。大家以為他伸出劍去,必定對了佛香就削。可不料他還是像平常舞劍一樣東揮西指解數很多。大家因為他舞得很起勁,自己把眼光隨著他周身上下,只管旋轉。他忽然將劍一收,依然抱在懷裏頭,站定了腳向大家又做了一個羅圈兒揖,笑道:「獻醜獻醜。」 當他收住了劍步的時候,大家正想問何以那佛香不曾動呢。平生眼快,先看到了,那佛香頭上並沒有火星,笑著鼓掌道:「好劍法,好劍法。我們這些人真是有眼無珠,當面也會被老前輩給瞞過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削下的。」 鬱必來只是微笑,卻沒有作聲。馬老師笑道:「你們這班小夥子,只為看戲法,也不去想想這個理。你想,這劍口的力量,舞到得勁的時候,可以說是削鐵如泥。若是和那根佛香硬碰上,佛香還會立得住嗎?來一手劍法,並不用真的削出去。只要在隨便一個解數,把劍收回來的時候,輕輕用鋒口一拖,那一股子劍風就會把香火頭帶下。可是就說隨便一拖吧,重不得,輕不得,近不得,也遠不得,就要那麼湊巧,剛剛是劍風拖過香頭。這就有個名堂了。」 馬老師這樣一番解釋之後,大家是哄然一笑。鬱必來這就把劍橫捧著,依然送回馬老師,而且還彎了腰笑道:「借光借光——」 馬老師道:「你雖把本領現給這些後輩看了,可是他們糊裏糊塗的,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個解數。」 鬱必來道:「你不要偏心,只管教你的徒弟偷我的劍法。現在這裏一堂人,全是有些緣分才來相會的。你應當引著你的高徒,都和這些人引見引見,將來五湖四海有個相會的日子,彼此也好稱呼。」 馬老師聽了,這就向幾位年老的人道:「各位聽了,這不能算我馬某多事,是我們師哥的吩咐,我可以引見了。」 於是向平生招招手道:「平生,你過來。」 平生當真地走近了,站到他身邊。馬老師道:「實話告訴你說,今天這一會,是你的造化,你認得這些人,不但使你遲早能學到一些本事,就是對你的革命事業,將來也會有很多幫忙的地方。你看,站在桌子角邊,穿一件破夾襖,口裏銜著短煙袋那個矮子,是你師叔。他今天可一句話沒說,可是他是一位了不得的人,大概你不久就要求著他了。這個年輕的,盤著小辮子,外號叫黃小辮子,其實他叫黃義忠,是我徒弟,是你師兄。這位有小鬍子的,是我把子,姓馮,大號烈哉,他是個獸醫,名字隱了,就叫獸醫,我們稱他四爺。也許你認得,他家去此不遠,本事在我之上。」 說到這裏,座中一個小鬍子,紅光滿面,亂搖了手道:「得了得了。少說一點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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