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中原豪俠傳 | 上頁 下頁 |
| 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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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傳缽說奇逢龍遊天外 踏青欣幸遇駐馬林前 一個不說話的矮子,也就說話了。他把手上的旱煙袋向馬老師指著笑道:「馬師兄,你只為了你的徒弟,把我們弟兄一個個都拉了出來,以後我們的是非就多了。」 平生一聽他的話,更覺他為人不是等閒之輩,便走向前,向他作了三個揖道:「這裏除了晚輩和張陳二位先生,大概對中原這些豪傑前輩,雖不知道他的事,也就久聞他的名了。所以說與不說,只看在我這三個人身上;若論我這三個人雖沒有本領,總是革命青年,對人總是能共肝膽的。我們若是能知道前輩的一點兒事蹟,讓自己學樣學樣,也決不能對外隨便亂說。」 那人對他三人看了一看,便道:「既然如此,大家全坐下來,讓我慢慢地告訴你們吧。」 三人聽到,互看著帶了笑容,就都隨了眾人坐下來。那人也裝了一煙斗煙絲,坐下來連連吸了兩口,這就向大家笑道:「我叫孫亮三,是滄州人,同這楊大哥、馬三哥是師兄弟。」 他說到楊大哥的時候,卻向鬱必來望著。於是乎大家知道鬱必來是姓楊了。孫亮三接著道:「我們有一個老和尚師父,共教我哥兒七個。論年歲,我不算小,論學藝,我就要坐在末一位的了。」 郁必來這就向他笑道:「瞧你這樣子,你是什麼都要說出來啦。」 孫亮三道:「我瞧著就是全說出來,也沒有什麼吃勁。剛才說了,這全不是外人啦。」 於是掉過臉來向平生道:「我跟著向下說吧,我們雖然有師兄弟七個,可是並沒有一個人是同堂學藝的。沒學藝以前,誰也沒見過誰,只是聽到老和尚說,我們共有七位師兄弟。誰姓什麼誰在哪裏,他都告訴我們了。」 張新傑不知道他們師父的脾氣,便插嘴問道:「那位師父就叫老和尚嗎?」 孫亮三道:「是的,我們雖跟他學藝,就只知道他是一位有年紀的老和尚,說一口山東話。他是哪裏人,法號是什麼,在哪個廟裏出家,我們全不明白,我們也不敢問。」 張新傑道:「為什麼不問呢?」 孫亮三道:「大概你先生是沒聽說我們這群人的脾氣的。假使我們要當了老和尚一問,老和尚可就會問了,你是跟我學藝呢,你還是盤查我的根底呢?只要有了他這句話,到了第二日,那就准找不著老和尚的影子了。」 張新傑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他們師父,就有這樣一個脾氣,那也難怪他們對人不肯說真名實姓了。孫亮三道:「我們師兄弟,既是誰不認識誰,怎麼又在這裏會起面來呢?這也是老和尚的指點,他說開封有一位師兄,我可以去認識認識。為什麼要認識,我們也不知道;反正老和尚這樣說,我們這樣做就是了。」 秦平生聽了這話,就不免向他師父望著,心想師父是真的不曾和他們師兄弟見過面嗎?馬老師便笑道:「這個你不用奇怪,比如我,也教過不少學生,難道你都一一地會見過嗎?」 孫亮三笑道:「這一點,你可不必多問,我談我自己一點兒事情吧。我原來不是跟老和尚學藝的,十六七歲的時候,先跟村子裏人練把式。滄州這個地方,練把式的人很多,你們總也聽說過。我初練兩年,不過是跟著村子裏人起哄,還沒有十分興趣。後來經過幾位名師傳授,把式也就練得好些。把式練好了,這也不但是我,大概練把式的人,都有這麼一個境界。我這樣一直練了九年,這就性情大變了,覺得這個世界上,除了練把式,再沒有要緊的事了。所幸我家裏還有兩頃地,可以收點糧食,不指望著我自己做莊稼上的事。我索性就搬到村子口上一家破廟裏去住著,家裏每天送兩頓飯到廟裏讓我吃。假如有朋友來,我就同朋友練,如沒有人來,我就一個人練,一眨眼就是十三年,那時,我也就快三十了。 有一天,天是剛剛有點亮的時候,我拿了一支花槍,在牆外空地裏練。忽然有一個和尚,由空場子裏經過。他肩上扛著一隻禪杖,禪杖上一頭縛著一個小小包袱卷兒。這樣的游方和尚,村子裏也是常常見過的,算不了什麼稀罕,我還是練我的。不過天時這樣早,他就來了,我也有一點兒在心裏帶影子。可是過了身也就不在意了。又過了一天,是下午的時候,我在破廟裏正睡了一覺,醒後坐著發了一會悶,覺得實在無聊得很,就走到牆根下練趟拳。我練到半中間的時候,那個老和尚又來了。 這時我看清楚,他是個矮小的個兒,臉子黃黃的,兩腮一抹短胡楂子。和尚頭上,全是塵土,額頂上還有三五道橫線,年歲不會在五十以下,我也沒把他放在心上,自練我的拳。那老和尚慢慢地走著,可就停步下來,只管向我瞧著。本來練把式的人,也不必怕人瞧,而且我在自個兒家門口練,也更用不著怕人。我就一口氣把一趟拳練完。那老和尚站著也沒有作聲,看了很久,卻是微微地笑。我看他那樣子很有點藐視我,我就站定了腳問他說:『老師父,你也是個內行呵!』他看到我還是一番客氣的樣子,就點點頭說:『內行』兩個字,哪裏敢說,多少懂得一點兒。不過像你老哥這手法,多少還有點漏洞,我勉強可以對付。』我究竟還是個中年人,聽了這話,這一口氣就忍不住,把臉都漲紅了。 那老和尚自然看出了我的情形,這就對我笑著說:『你老哥若是不服,明天太陽出山時在村子外面那個棗樹林子裏見面。你若是要帶什麼,你那屋子裏有的是。』說著,他就向屋子裏一指,我隨著他這一指,回頭看來。不想,再轉過臉去看時,那老和尚就不見了。我一看這情形,心裏已是十分明白,剛才不服的那一腔怒氣立刻消了下去。自己坐在破廟裏,仔細想了一陣。我也不等著第二日天亮,就跑到棗林子裏面去。我以為我到得是很早的了,不想到了那裏,那老和尚已經先在那裏等著了。他見著我,站起來說:『小夥子,你不錯,按著時候到了,你要同我過著嗎?』諸位請想,我敢和他過著嗎? 當時我站定腳,立刻跪了下去說:『大師父,我知道你是一個了不得的人。假使你肯慈悲慈悲的話,就收我當徒弟吧。』他倒也很直爽,對我說:『你既看透了我的意思,我就不必故意做作了。你起來,我慢慢地和你說。』我當時自然不肯休手,非要他答應我做學生,我才肯起來。他聽了這話,坦然地就答應了。於是我向他拜了兩拜,然後站了起來。據他說,在兩年以前,就知道滄州有這樣一個練把式的,所以特意來看我。他看我本領不錯,所以就約我到棗林子裏來見面的。當然我也不必多說,自那日起,我就把他請到家裏,當我的師父了。 這樣一年之久,有一日,他忽然對我說,要走了。我自然不敢問他到哪裏去,可是我總指望他有日子再來,於是就跪在地下請他指示我將來走哪條路子。這老和尚雖是練武術的,可是他比什麼人都聰明。就笑著說:『我這次是到華山去看一個朋友的,然後由那裏回到太原。以後就難說了。不過在兩三年以內,我總要來看你一回的。』他有了這話,我自然不便多問,也就算了。這樣一來,一過就是五年。前兩個月,我在廟裏睡覺,一睜眼,老和尚就站在炕面前。他說:『開封有事,可以到開封去。』因為有了這一層囑咐,所以我就趕到開封來了。到了開封以後,遇到了我的兩位師兄弟。」 說著,他向馬老師、郁必來全看了一眼。馬老師立刻向他丟了個眼色,笑道:「好了,好了,你把老和尚的事都說了,到開封的事,誰都知道,那也就用不著說了。」 孫亮三笑了一笑向大家道:「不是我不說,可不能說了。」 連送茶水的人,都聽得很出神,呆呆地站著。現在孫亮三不說,這倒讓他們大為失望。各人面面相覷,想請他再說,可又不敢說出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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