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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林木參天單騎訪古堡 月華滿地雙影躍高枝 馮獸醫把王天柱五爺的為人,大致說了一遍,最後卻說到了他的夫人,更是了不得的一個人。這夫人叫周玉堅。於是平生心裏,除了想著如何對付王天柱這個人,又添上如何對付周玉堅的計劃了。兩人談了大半夜,一大壺酒喝幹,菜也不曾剩下,直到蠟燭頭點著將完,馮獸醫才告別向另一個房間去安歇。平生因並無急事,次日倒睡到日高三丈,方始起床。馮善醫進屋笑道:「快起來吧,肉也爛了,饅頭也熟了,就等著你吃呢。」 平生以為是他要做東,自己不曾介意,匆匆漱洗完畢,店夥就送進一大盤饅頭來,另有一大盤紅燒肉,一隻熏雞。他笑道:「馮老師說,秦少爺要趕路,對不住,早上沒有預備酒。」 平生也只謝謝他的客氣。和馮老師同吃過早飯以後,店夥已牽了那匹烏騅馬在院子裏等著。鞍 是早已備好了。平生覺得這店夥伺候周到,叫他代向櫃上算賬時預備多給他幾個小錢。可是那店夥卻走上前來,向平生打了一個拱道:「這一點兒小意思,如何敢收少爺的錢?」 平生這倒吃了一驚,因道:「素無來往,人的飯食,馬的草料,也費錢不少,怎樣白白打擾?」 馮獸醫在一旁笑道:「老弟台,你就不必客氣了,你忘了你昨日一到門,兩個夥計接到街上來嗎?這就是這柄寶劍和這匹馬的力量。你還沒有進店,他們就預備款待一陣的了。到了我一來,你想他們也生有一雙眼睛,肯再收你的錢嗎?慢說你昨天來,今天走,你就是在這裏住上十天半月,店家也不會收你一個錢。」 平生料著這是實話,只得向店家重重謝了一番,然後牽馬出院。馮獸醫隨在後面送出東關。平生站在路邊,向他一拱手道:「不知師叔還有什麼吩咐沒有,卻是不敢再勞遠送了。」 馮獸醫笑道:「我昨晚告訴你的話,就足夠你運用的了。只是我看你一個人坐著的時候,常是有點兒出神,是不是還有什麼為難之處呢?」 平生昂頭想了一想,笑道:「這兩日心裏閑一點兒,有時就不免想到家庭,因為我離開開封的時候,突然走的,並沒有向家母告別。雖然一路之上,也寫了兩封信回去,可沒有告知家裏通信地點,其實也是自己行蹤不定的緣故,心裏未免懸念著,不知道家母怎樣的掛懷我。就是這樣的一點兒心事,難道被師叔看出來了?」 馮獸醫道:「你這意思是不是想得到家裏一封信?」 平生道:「雖然有這個想法,卻教家裏向哪裏給我寫回信呢?」 馮獸醫道:「這事好辦,這裏不斷有人東去,有到洛陽、鄭州的,也有到開封、徐州的。趁便,我托人和你家小三兒去個口信,教他悄悄地向登州給你去封信,我自知道王五爺通信的地方。」 平生道:「若是這樣那就很好,我在王五爺那裏總要等些時候的。但不知師叔托轉口信的是哪一種人?」 馮獸醫一拍胸膛道:「這個你放心,姓馮的辦事,你在扮假欽差那一台戲裏可以看出來了。小夥子,上馬吧,這個不用煩神。」 平生果然就在他這一聲不用煩神之後上了馬,取道直奔登州。 這匹烏騅,走起來很快,兩個半日子,已經到了登州縣界。平生遠遠望到嵩山,帶了一重重的巍峨影子,直伸入白雲深處,這和華山又是一番景致。平生一路行來,並無什麼阻礙,雖然偶然遇到行人,對這胯下的馬,肩上的劍,不免注意一下,可是也沒有誰多問一句話。倒是先一日晚上投的客店,也像潼關店裏一樣,房館錢全都奉送了。他料著老道和馮獸醫的話,不會打一點兒折扣,自也坦然地走入登州縣境,約莫走了二十里路,平原上擁起一叢大松樹林子,車馬大道,繞著松樹林子走,卻有一條較小的路,微微地在地面上印著兩道淺薄的車轍,向松樹林子裏伸去。 就在這路頭上,三四棵沖天白楊樹下,有根繩子拴縛了樹幹,織成雙十字網,繩網上蓋了一張蘆席,其下有張桌子,兩條板凳,有人在這裏陳設了兩瓦盤饅頭,一瓦缸小米稀飯,胡亂配著些碗筷。又有人放了一擔水桶。這是中原鄉下,賣水酒給行人解渴的,當頭正是大太陽照著,平生雖戴了寬邊草帽,額上還是汗出如珠,於是一跳下馬,向那個賣酒的買水酒喝。那人在桶邊柳條籃子裏取出了碗勺,在前頭桶裏舀了一撮酒釀,在後頭桶裏提起一把大瓦壺,便向碗裏沖下水去。旁邊那個賣稀飯的人,卻向他擺手道:「笑話兒,你把水酒款待人家,這是五爺的上客。」 平生便向旁一拱揖道:「兄弟正是來拜訪五爺的。口渴得很,不要緊,讓我先買一碗酒喝。」 他道:「客官,你由這松樹林子穿過去,不到一里半路,自有人款待。」 那個賣酒的聽說他是上客,也就不肯賣酒了。平生料著不能相強,道了一聲勞駕,便騎馬穿進林子去。看這些松樹,生長得十分茂盛,高入雲霄。其間又夾雜了一些白楊、垂柳、刺槐、榆木,都是肯長大的樹,卻是新栽的,還不曾高出松樹梢。這時節已過初秋,淡黃的葉子,在強烈陽光裏,被西北風搖撼,倒有一種悅人的景色。穿過這林子,現出一座小崗子,滿山都是幾尺高的松秧,遮蓋得不見一寸黃土,遠看一片綠茸茸的。行路兩邊,卻夾道插著白楊,很是整齊,顯然是經過人整理了的。旁邊一叢樹木,約莫有一二十株高大榆樹,那裏卻是嗆嗆的一陣鑼響。 到了這裏,平生是每走一寸路,都警戒著的,這就一帶韁繩,將馬帶住了看時,那樹林裏有一幢黃土牆的矮屋子,灰泥為頂,四四方方的,縮在樹影子裏。這是可留意的地方了,便拱手相待。就在這時,有三四個短衣人,奔上了路頭,平生先開口道:「華山來人,借路經過。」 其中有一位大個兒已奔到馬前,呵喲了一聲道:「原來是貴客,驚動,驚動。」 平生便下了馬拱手道:「兄弟初到貴地,不懂規矩。一切都請原諒。第一是想和各位討一口茶喝,第二是就煩哪一位仁兄將小弟引上一引,小弟要到松雲堡去拜訪王五爺。」 那大個兒仿佛是個頭目,連聲稱是,就把平生引到路旁矮屋子裏去。在外面看來,這矮屋也像豫西土窯子外邊那些黃泥平房,並沒有什麼奇異,至多是屋子門口,有塊三和土捶平的打麥場,端方乾淨,不同平常。可是到了那屋子裏,卻讓人吃驚,屋子寬四五丈,兩條長板凳,夾門列著,兩面牆下,各有兩列槍架,上面插了紅纓長槍刀劍之類。另外一隻小木架子,上面懸了一面大銅鑼。正中牆角上,斜放了一些卷著的五色旗幟。正中一張長桌,系了綠沿的紅桌圍,頗像當年衙門的公案。一看之下,就大不喟然。心想,這裏就在路邊,如何官場上,就毫無聞知?這個排場,廟不像廟,衙門不像衙門,絕不是安分人所住之地。他心裏一不自在,眼光自然四射。這裏有五個短衣人,都垂手站立著,偷偷看他的動靜。當時那位大個兒,便請平生到屋旁一間小屋裏休息。這裏有土炕桌椅之類,土牆上還掛了一支來複槍,又看出這是一個入境的關口了。那人倒是很恭敬地招待了茶水,便問平生姓名。平生道:「兄弟姓秦,自華山來。那裏老師父有件要緊的事,托我面告五爺。」 那人道:「秦先生可來得不湊巧,五爺和他太太出門去二十多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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