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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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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慕如抱了拳頭道:「失敬,失敬!那幾部書,我都看過,十分有根底。這樣好的學問,何至於去教家庭館,改天請到捨下去敘敘,雖然先兄去世了,我高攀一點,總算是師兄弟,若不是我談起書畫來,幾乎失之交臂。老先生什麼時候得閒?府上在哪裏?我送帖子來,博士作陪。」 區老先生笑道:「不必了,我改天到公館裏去拜訪。」 錢尚富年輕些,對於「進士」、「翰林」、「國文」、「歷史」這一套名詞,根本少聞少見,不知道區老先生何以讓藺二爺突然敬重起來,料著這裏面定有很大的原因。藺二爺都這樣客氣,捧二爺的人那還有什麼話說?於是笑著站起來道:「二爺賞我們一個小臉,讓我們來請,好不好?」 藺二爺笑道:「我是想邀著老先生談談文學。這個行當,你們不行。有你們在座,一談生意經,讓人掃興之至。」 錢尚富沒想到這一下馬屁,完全拍在馬腿上,聽那番言語,比慕容仁碰的釘子還大,紅了臉苦笑著,不敢向下說了。 區老先生究竟是個忠厚長者,覺得讓姓錢的太下不來,也就笑道:「我也很願叨擾錢先生的,不過兩頓吃,我不願一頓吃了,可否分批的叨擾呢?」 藺二爺笑道:「可以的,老實告訴閣下,他們是錢掙錢,掙的既多,而且不費一點力量,大可擾他。你我是憑腦力掙錢,不能和他們比的。」 他說著自端起酒杯來喝酒,毫不在乎。 坐在下位相陪的郭寄從,始終不敢插言,聽到藺二爺這話,心裏有點不服,要說用錢掙錢,誰也不能賽過他去。這次柴自明托西門德賣棉紗,在他那裏繞個彎子,他就分去了盈利百分之四十。人家還是錢掙錢,他連本錢都不要,就靠他那點身份。大家和藺二爺也不過認識兩三個星期,應當客氣一點才對,可是他和人家說起話來,總是挖苦帶罵,讓人受不了,以後還是少和他見面吧。郭寄從心裏如此想著,眼神就不免向藺慕如多打量兩次。 藺慕如恰是看見了,手扶了酒杯向他問道:「寄從有什麼話想說?」 他不能不開口了,笑道:「我也無非是想請區老先生。」 藺慕如笑道:「這有什麼可躊躇的?你徑直說出來就是了。你還是想請老先生教書呢?還是請老先生吃飯呢?」 郭寄從笑道:「都請。」 藺二爺忽然轉過臉來,向慕容仁道:「你們的子弟若是能請到區老先生教書,那是你們的造化。世上只有人才才能教出人才。慕容,你打算送老先生多少束脩?」 慕容仁對束脩兩個字,卻是不大懂,微笑了,只好望著。藺二爺笑道:「也是我大意,我也沒有告訴你『束脩』兩個字怎樣解釋。這個典出在《四書》上,孔夫子說人家送他十掛幹肉,他也就肯教,所以後人就把送先生的款子叫『束脩』。這個『脩』字,下面不是三撇,是像『月』字的『肉』字,懂了吧?」 慕容仁笑道:「懂的,懂的!說起就想起來了,這兩個字在尺牘大全上看過,只是不知道下面是個像『月』字的『肉』字,我以為是『修身』的『修』字呢!真是和二爺多說幾句話,也得不少學問。」 藺二爺道:「你怎麼款待區老先生呢?」 他笑道:「我實在不知道怎樣辦才對,打算聽候二爺的命令。」 藺二爺正想著說個數目,茶房來對藺慕如道:「那邊席上請。」 他站起來,和區老先生握著手道:「我們一見如故,今天有事,我不能奉陪,改天我送帖子過來專約。」 說罷,對其他各人只點了個頭就走了。 合座的人,原是都站起來的。慕容仁卻特別恭敬,一直送出這特別客座去,回來之後,先不入座,向區老先生拱了拱手,笑道:「兄弟有眼不識泰山,慚愧之至!原來老先生和藺大爺是師兄弟。老實說,藺家出來一條狗,也比我們有辦法得多。」 區老先生不是藺慕如那一番張羅,早就要走了,聽了慕容仁這個譬喻,不覺臉色一沉。西門德也覺得這譬喻太不像話,便笑著打岔道:「坐下來說吧,坐下來說吧!」 老先生微笑道:「我還記得慕容先生說了那楊老么一聲『狗才』,那楊老么就急了,這樣看起來,狗才倒也未可厚非。兄弟可不敢高攀藺府上的狗,我這身衣服到了藺公館也許就讓狗轟出來了。」 西門德向來沒見區老太爺用惡言語傷人,這也就知道他是氣極了,便哈哈大笑,連說「妙論妙論」。在一陣狂笑之後,茶房又來上菜,這話也就扯了開去。老先生卻站起來向大家一拱手道:「對不起,兄弟要先走一步,有點兒俗事要急於解決。」 說畢,也不待他人挽留,徑直向外走。慕容仁倒沒有把他譏諷的言語放在心上,連連拱手道:「那簡直虛約了,再用兩個菜好嗎?」 老先生口裏說著「多謝」,人只管向外走。西門德博士也覺得慕容仁過於失態,自己反過意不去,隨在後面直送到館子門口,執著區老先生的手道:「他們是國難商人,言語無狀,也不必去計較他。」 老先生笑道:「我實在有點彆扭,也許是喝了點酒的關係,竟是容忍不下去。離開他們也就完了,不必談了。」 說著,拱拱手自回小客店去。」 區老先生住的這家小客店的樓下,是爿搭有四副座頭的茶館,茶座兩邊,靠牆各列下幾張支著架子,可以改成木夾子的帆布睡椅。賣滿了座,也不過二三十人。但重慶普遍的小客店,他們不願犧牲臨街一所小店面,照例如此,屋簷又照例有個紙糊的長方形,稍扁的燈籠。紙面上半邊寫著「未晚先投宿」,又半邊寫著「雞鳴早看天」。這就是旅館的標誌,無須再有「招商客店」或「仕官行台」那些老套頭,甚至招牌也不用,那十個字就把一切包括了。所以到重慶的下江人,並不怕累贅,住小客店,就說住「雞鳴早看天」的旅館。 區莊正先生,雖是一個書生,可也沒有嘗過這個滋味。他無精打采的走回小旅館,卻見女兒亞男,正在茶館屋簷下兩頭張望著,將兩道眉峰皺起,似乎有很重的心事。她一回頭看到了父親,跑上前執著他的手道:「爸爸,你哪裏去了?可把全家的人急死了!」 老先生道:「為什麼?有什麼要緊事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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