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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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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男望著父親又笑了,因道:「並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只是你也沒有說到哪裏去,出去了這麼大半天!」 老先生瞭解家中的意思,走上樓,在小屋子外面就叫道:「太太,我回來了,沒什麼。」 區老太真個迎到屋子門口來,苦笑道:「老太爺,你怎麼出去這麼大半天呢?」 老先生進屋來,坐在床鋪上,笑道:「這麼大人,還會丟了嗎?」 老太太已斟了杯熱茶送到床鋪面前的小桌上,笑道:「在外面跑了這麼大半天,又渴又饑,喝杯熱茶吧。」 老先生笑道:「你正說得相反,我在外面這半天,是又醉又飽。你們以為窮極無聊,我跳了江了。我念了一肚子的書,也不致出此下策。」 老太太笑道:「我們也不會想到那裏去呀!」 老太爺喝了口茶,笑道:「到現在,我才知道『君子安貧,達人知命』,並不是什麼消極的話,富貴場中,實在讓我們忍耐不下去。」 因把今天所遭遇的事,略略說了一遍。老太太道:「在這地方,可以攀出一位世交來,那也不壞。」 老先生道:「世交?這些人在花天酒地,一時高興,說兩句風涼話,你以為他是當真思念故交?他要真有念舊的心事,就該打聽我的住址,前來拜訪。那藺慕如今天表示好感,無非要表示他哥哥是個翰林門生,而他自己也就很有學問了,這也是附庸風雅的一流作風。」 老太太道:「這家庭課,你當然是不接受了。」 區莊正摸摸嘴上的短胡樁子,微笑道:老太婆,你覺得怎麼樣?老太太道:「你若為了衣食勉強去接受的話,恐怕你那老胃病要復發了。」 老先生輕輕拍了桌子笑道:「同心之言,其臭如蘭。」 亞男原是站在門口聽父母說話的,因為這屋子裏再加兩個人,那就擠起來了。等二老將話說完,她便插嘴道:「爸爸,不要急吧,我有點辦法。」 老太爺望了她道:「你有辦法?」 亞男道:「是的,我有點辦法,我有個女同學在鄉下疏建區裏,蓋有幾幢房子,願分一幢給我們住。因為他們家全家到雲南去了。這房子不賣,也不租給人,她在讀書,又沒工夫管房子。今天她到這裏來看了我一趟,非常之同情我們,說無條件請我們去住。」 老太爺道:「社會上有這樣的好事?」 老太太道:「真的,今天來了,開大門的鑰匙都交給我了,除了五六間房子不算,家具都現成,可是我不敢答應。」 老先生道:「一個姑娘家,怎麼能作主?」 亞男道:「她能作主,她向來就代理家事,要不,她家走了為什麼把房子交給她呢?母親是愁著這筆搬家費,下鄉有好幾十里呢!」 老太太道:「再說亞雄不能下鄉。」 老先生道:「好的,等亞雄辦公回來,大家從長商議。這個機會也不能放棄了,不然,永遠住在『雞鳴早看天』的小客店裏嗎?」 亞男道:「爸爸既是對原則同意了,其餘的事好辦。」 區老先生笑道:「孩子話,其餘的無非是錢,錢的事還容易辦嗎?孩子話!」 亞男低頭想了一想,也就笑了。他們商量了一陣子,也沒有得到結果。晚上亞雄回小客店裏來,也同意了。其餘可沒辦法。 到了次日,是個霧雨天,在重慶,這種日子,最苦悶而又淒慘。天像烏罩子似的,罩到屋頂上,地面是滿街稀泥,汽車在馬路上滾得泥漿紛飛。雨是有一陣子沒一陣子的下著,街上走路的人,全打著雨傘,雨傘像耍的龍燈,沿了人家屋簷走。沒事的人,當然不願意出門,像這樣「雞鳴早看天」的客店,房間是那麼小,光線不夠,空氣雜著尿臊味,就是坐在屋子裏也受罪。 區老先生有個家的時候,下雨天,看看書,或者打打棋譜,總也可以消磨過去。在這小客店裏一點沒有辦法,起床之後,洗完了臉,立刻坐到樓下茶館裏去。他桌面上擺著一蓋碗沱茶,一份報紙,一支旱煙袋,他環抱著兩隻手,伏在桌子上,只看那屋簷外的稀疏雨絲。早上作小生意的人,已經把早茶喝過去了,吃午茶的人,還沒有來,所以早上十點鐘左右,茶館是最冷靜的時候。這店堂裏除區莊正坐著看雨,只有那個唯一的么師①,坐在靠裏的一副座頭上打瞌睡。 ①么師:川語,茶房。 約莫寂寞了半小時,有個穿青粗呢制服的人,脫下身上半舊的綠色雨衣,搭在手臂上,站在屋簷下東張西望,最後點了兩下頭,似乎表示他已經找對了這地方了,於是走進來就在最前的一副座頭上坐下。那么師始終在打瞌睡,沒有理會到有客光顧。那人連叫了兩聲泡茶來,他才猛可的抬起頭,將手揉著眼睛。區老先生道:「這位先生連叫了你幾聲了,泡茶吧!」 那人見老先生很客氣的稱呼,笑著點了點頭。么師泡著茶送了過去,他也是寂寞孤獨的坐著。這時亞男由樓上送了一本書來,因道:「爸爸,你也悶的慌吧?有一本英文雜誌,是香港新運來的,倒還新鮮,你解解悶吧。」 老先生道:「望望街景,也就把時間混過去了,天下雨,不好出門,又沒個地方作飯,這頓飯怎麼辦呢?」 亞男道:「那倒容易解決,母親說給你下碗面,其餘的人大家吃頓燒餅就是。有熱茶,連茶也可以免了。」 老先生道:「要吃燒餅,就大家都吃燒餅吧,為什麼我要例外呢?接連吃了三天面,我也膩了。」 亞男笑著,站了一會兒自上樓去了。老先生拿起那份英文雜誌,就靜靜地看著。約莫是半小時,在他桌子上,有人送來舊報紙托著的四個熱燒餅,另外是兩個小麵包,老先生放下手上的雜誌,見亞男站在身邊,正在口袋裏掏出一包花生米向桌上放。他見她提著一個小布包袱,裏面全是燒餅,因道:「為什麼多給我添兩個麵包?帶給你母親去吃吧,我有四個燒餅和這些花生米,就夠了。你們也有花生米?」 亞男道:「我們有辣榨菜,麵包你吃吧。」 老先生不允,一定塞到她手上,結果是拿了一枚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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