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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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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爺道:「亞雄前幾天進城去的,博士竟是會著他了?」 西門德道:「老先生,你自己還不知道呢,這件事已經成為佳話了。老先生不是在這裏認識一位虞老先生嗎?他的大令郎,把老先生這件事在紀念周上,報告出來,藉以勸勉他的部屬,以為當公務員的,都應該學亞雄接受老太爺這個說法。把自己和服兵役的人比一比,究系哪個安逸?這樣一比,就不必以當公務員為苦了。在星期一,我就遇到那個機關裏兩位朋友,先後把這事告訴我了。」 老太爺笑道:「這倒真是不虞之譽。我在曠野裏和亞雄說著這話,根本不曾料到會有第三個人知道。不想竟是讓虞老先生聽去了。我們倒成了晚年的朋友,更不想到他的公子拿去作了紀念周的演講材料。有些機關,對於紀念周的演講,是感到困難的,沒有話說,偏要找話說,所以我那一番話也不過是給人家起草了一篇演講稿子而已,其實無足輕重!」 西門德笑道:「可是在虞老先生那方面,一定是把區老先生的風格,大大的在兒子面前介紹了一番的。我倒有意和這虞老先生認識一下,老太爺可以給我介紹介紹嗎?」 區老太爺倒沒有介意西門博士這裏有什麼作用,便笑道:「這位新的老朋友,倒是和我談得來,每日都在茶館子裏會面,你要會他,那很容易,回頭我們一路上小茶館去就是了。」 西門德連說了兩聲「好極」,就不再提這事。 說了幾句閒話,西門德打開皮包,取出幾支雪茄送給老太爺,笑道:「老太爺嘗嘗,這是真呂宋煙,口味很純。」 老太爺笑道:「你自己預備得也不多,留著自己慢慢用吧。」 西門德道:「原因就是自己儲蓄的也不多,我覺著每天吸兩三支,不到一個星期就吸完了,遲早是斷糧的,倒不如分給同好一點兒,大家嘗嘗。老太爺你不要看我隨身就是這樣一隻皮包,我帶這幾支煙來,還是完全出於誠意。」 老太爺對於呂宋煙,的確有點嗜好,博士如此說了,他將煙塞入棉袍大口袋裏,只取了一支在手,翻來覆去地看著,然後又送到鼻子尖上嗅上兩嗅。 西門德坐在一邊椅子上,對他這行為冷眼看了一會兒,笑道:「愛酒者惜酒,愛煙者惜煙,此理正同。可是老太爺要繼續吸呂宋煙的話,卻比我容易到手。」 老太爺正將雪茄頭子送到嘴裏去咬掉了一點,便又將煙擱下,向他問道:「我可以容易的得著雪茄煙?博士此話是何所指呢?莫非以為亞傑可以和我帶來?你要知道由海防這條路帶英美的煙進來,是極不容易的。」 西門德笑道:「不必那樣,你這位新的老朋友,就可以替你設法的。」 老太爺道:「是的,他們家對運輸方面,可以取得到聯絡。可是這位虞老先生,個性極強,他自己坐公共汽車,來往都不肯要一張優待證,他自不會在運輸上面占什麼便宜。」 西門德聽他這樣說,便沒有跟著說下去,只「哦」了一聲,便將話止住。 閒談之下,老太爺也曾問到博士的商務如何,他笑著搖搖頭,又歎了一口氣道:「究竟我們念書人,玩不過那些市儈。雖是和他們在一處混著,賺了幾個錢,終日的和他們談些毫無知識的話,這精神上的懲罰,頗也夠瞧。我想還是另謀事業的發展吧。」 老太爺已是燃著了雪茄,仰靠了椅子背,將煙枝放在嘴裏,欣賞那煙的滋味,聽了這話,便噴出一口煙來,似乎帶一點兒搖頭的樣子,因道:「難道博士還要重理舊業嗎?那麼,這好的煙味,可就嘗不著了。」 西門德將嘴裏半截雪茄取出,放在茶几上敲著煙灰,沉吟了道:「我打算辦一點兒小小工藝,而這工廠還要講個自給自足,兼著養豬種菜。」 說著,他起身打開皮包來,將一份油印的計劃書,交給區老太爺道:「老先生,請你指教指教。」 這區老太爺生平就不大愛看公事,更也不談功利主義,對這種計劃書,根本感不到興趣。但是博士既交過來了,他也不能不看,於是左手夾著雪茄,右手捧了計劃書。 博士也覺得他有點隨便,將身體由椅子上偏過來,手靠了茶几,伸著頭道:「這決非官樣文章。」 老太爺點了頭說著一聲「是」。博士手指夾了雪茄伸過來,遙遙地指著計劃書道:「這是于國家,於社會,都有莫大關係的事,不僅是自己可以作一點兒事而已。」 老太爺依然點著頭說著是。西門德只好伏在茶几上,靜等老太爺將計劃書看完,然後笑問道:「老先生,你覺得這篇計劃如何?可以拿得出去嗎?」 亞男在一邊看到,心裏想著,這位博士是何道理?只管把辦工廠計劃來和父親商量?原來不想多事,但她見西門德只管把一篇計劃書嘮叨著,便插嘴笑道:「博士辦實業,倒來問著這二十四分外行的家父,你不問倒也好些,你問過了,反而會上了當,你還是少問他吧!」 西門德只管在茶几沿上敲著灰,沉吟著笑道:雖然……雖然……不能那樣說。」 區老太爺覺得自己女兒給人家這個釘子碰得不小,因道:「你也太覺你父親無用了。博士哪會就把他的偉大計劃來問我,老朋友見面,不過把這事來作談話資料罷了。走,我們出去坐坐鄉茶館。」 他故意把這個約會,引開了話鋒。這個約會倒適合了西門德的意思,連說「好極好極。」 於是老太爺取了一些零錢,和西門德走出來。 路上行走之時,西門德突然問道:「這個茶館,就是虞老先生常來的那家吧?」 老太爺雖不是心理學家,可是他聽了這話,也瞭解他是什麼意思,因道:「是的,街上有兩三家好一點兒的茶館,我們都去。但也有個一二三等。必是認為一等的那家客滿,我們才去二等的那家,每日在街上彼此互找,總可以會著的。」 西門德又不大在意的,順口說了兩聲「好極好極」。區老太爺想著,他倒極仰慕這位虞老先生,極力的想著一見,那就首先去找虞老先生吧。因之走第一個茶館沒有看到人,就改走第二家茶館,一直找了三四家茶館,依然不見虞老先生。還是回到第一家茶館來坐著。 西門德道:「也許是我們來早了,要不然,不能那麼巧,正值我們要會他,而他偏偏就不來。」 老太爺道:「逐日我們也是隨便在茶館裏相就著,大概總會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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