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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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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慚愧沒衣裳垂幃避客 辛勤省膏火拂曉抄書 程志前雖是個思想很新的人,但是到了西安這種地方來,有許多所在,不能不謹慎一二。像朱月英姑娘,是一個封建社會裏出來的女孩子,照理是和男人說話,都不可能的。現在只因窮得無可奈何,只好出面來和男子們周旋。所以自己雖然十分的和她表同情,念到她是無可奈何的這一點上去,那就不能去接近她。因為想到她面子上敷衍人,心裏必定是難過的。他是這樣的想,總對了月英持這個態度。這時看到月英被風雨所迫,直栽到泥裏去。前面的楊浣花和胡嫂子只嚷著乾著急,並不能彎身來攙扶她。志前實在也忍耐不住了,於是搶步向前,也不管是泥裏雨裏,直跳到月英面前去。彎著腰兩手在她脅下捉住,提了起來,帶扶帶推,把她送到了走廊下,正色道:「仔細受了感冒,趕快到我房裏,把濕衣脫下來,叫茶房回家裏去取衣服來換,我在這廊子下等著你。」 月英摔了一個觔鬥,已經是害臊,加上讓人提了起來,扶到走廊下,好像自己倒成了個小孩,立刻便把自己的臉皮漲得像豬血灌了似的。楊浣花和胡嫂子也走過來了,看到她全身泥水淋漓,都不免皺了眉。 胡嫂子道:「你一個大腳的,倒不如小腳的,我不摔倒,你怎麼倒摔倒了呢?」 浣花道:「前面賈老爺等著你吃頓飯,你偏是弄得這一分樣子,這是怎麼好?你要知道我們渾身雨水淋漓,並不是想圖著什麼,都是為著和你找一條出路,好安身立命。你弄成這個樣子,真叫我們為難。」 志前聽她說話帶南方口音,又是這樣的裝束,和人幹這樣的事,也就看出她的為人來了。因笑道:「這位大嫂,你說這話,可有些不能體諒人家。她若是不患瘋病,為什麼好好的要摔到水裏面去。這是她自己也不願意的事,你何必怪她?」 楊浣花向志前瞟了一眼,覺得這人倒也不俗,雖是受了他兩句言語,也不必生氣,因笑道:「你先生有所不知,她所剩的就是這身上穿的衣服,現在上下全濕,到哪裏去找衣服來換。那還罷了,同人家訂好了的約會,也就去不成了。」 志前笑道:「約會耽誤了不要緊,若不和她換衣服,天氣這樣的涼,恐怕會生病,人的皮肉,並不是鐵打的,若是這樣冰冷的泥水,久浸在二位身上,二位怎麼樣呢。」 他不說這樣的話,倒不要緊,一說過之後,月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哭的時候,胸脯一起一落,兩隻肩膀,只管扛抬著。志前退了兩步道:「姑娘你這不是辦法,倒好像是我把話引逗著你哭的了。」 月英也是被他說得不好意思,就掀起一片透濕的衣襟,揉擦著眼睛。志前道:「你這不是盡哭的事。你果然沒有衣服,哪怕先借兩件不合身的衣服也可以。就算找不著女人的衣服,暫借男子的衣服穿,也未見得礙事,總比這周身濕透了強得多。」 他這樣說著話時,月英站的所在,被她身上的積水流了下來,在地面上滴了一個濕的圈圈。志前低頭向腳下水圈子看看,胡嫂子究竟是月英的舅娘,看了這樣子,也有些不忍心,便道:「你就聽程老爺的話,到他屋裏去躲躲罷。我到前面去和你說一聲,說你不能來了。我想你真是跌了一身透濕,你不去,賈老爺也不能怪你。我和你出個主意,你和茶房要一床被,脫下衣服,把身子一卷,我去替你把衣服烤幹了,再來接你。」 志前道:「何必向茶房借一床被呢?你就到我房裏去,把房門關上,把帳子放下,鑽到我被裏睡去就是了,我不進房。」 胡嫂子道:「她關了房門,她的衣服,怎麼拿出來呢?」 志前道:「我不過這樣地說,並不要你這樣辦。我現在到朋友屋子裏去坐坐,你就到我房裏去罷。」 說時,叫了茶房告訴了一聲,竟自冒雨走向前院去了。浣花聽著,都不免受了一番感動,想不到小西天飯店裏會有這樣好的人。 他所住的房子,在這裏,也可說是頭等房間了,可是他自己走開,並不怕人睡髒了他的被褥,也不怕人偷他的東西。於是向月英道:「你就這樣到前面去,恐怕賈老爺那床,也不肯讓你睡。難得這位先生的好意,你就去把濕衣服脫了下來罷。我自會到賈老爺那裏去和你說的。」 於是楊浣花向前面賈多才去回信。胡嫂子將月英送到志前屋子裏去。茶房同胡嫂子本是熟人,這又有志前當面交代過,落得作了個好人。所以毫不干涉,讓他們走到屋子裏去了。月英一身水淋淋的走進人家屋子,身上是不是冷,這且不去理會,只覺上下兩排牙齒,吱咯咯吱,整個兒廝打。胡嫂子看了她這周身打顫,也是有些不忍,於是幫同著她解了衣扣,就放下志前的帳子。月英走到帳子裏去,把全身鞋襪衣服,一齊脫乾淨了。展開了棉被,人就向裏面一鑽。自然,她是將全身卷得緊緊的,然而身上是雨水冰久了,兀自抖顫個不了。胡嫂子將她脫下來的衣服鞋襪,卷成了一大卷,於是向她道:「你好好地在這床上舒服一會子罷,我把這些東西拿去烘烤。我把門朝外扣上,別人也就不會進來的了。」 月英在帳子裏抖顫著道:「你快些來罷,我在這裏睡著了,可有些害怕。」 胡嫂子道:「這叫鬼話了。青天白日,又關了門放了帳子,你還怕些什麼?」 她說著這話,人向外走,可就把門向外帶著,而且扣起來了。月英生平也沒有睡過這樣和軟的被褥,不到十分鐘之久,周身溫暖過來,於是舉目四觀,這帳子是怎樣的做成的。在甘肅長了這樣大,一半睡在窯洞子裏。雖有一半,是睡房屋的年月,可是房屋裏面,只有一張土炕。土炕的點綴,是上面鋪著羊毛氊子,炕下的眼裏,燒著馬糞,終身能有一條棉被蓋著,那已經是上等的享受,帳子這樣的東西,雖也聽到人說過,是什麼樣子,卻沒有看見過。現在居然也有實用這帳子的一天了。 這帳子是好,固然風吹不進來,就是有什麼蟲子,也飛不到臉上,可以安心睡覺。她正這樣地出著神去玩味這帳子的好處,卻聽到門外的搭扣,蔔突一下響。心裏也就想著,必是那位程老爺回來了。自己赤著身子,睡在人家被裏,一點遮掩的東西也沒有,若是人家走進來,還是理會人家呢?還是不理會人家呢?當她這樣的想時,門開了,人已經走了進來。隔了蚊帳一看,卻是到程志前這裏來補習功課的王北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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